乾清宮裏當然不隻一名宮人,先帝在發現自己情況有些不妥之後,首先就着了人去内閣叫人,随後又打發了殿内的宮人們去通知華氏和端王,同時又讓人去盯着坤甯宮,顯然是不想叫趙皇後先于華氏趕到了乾清宮來。
除此之外,還有去請太醫的,去讓人通知朝中衆臣的……
等等。
而一些小宮女小公公,這會兒恐懼之下,正跪在乾清宮外呢。
雖然也并不是無人可用,但聽賀章如此說,領着他過來的那名公公卻并未推辭。
畢竟,他雖然不是先帝的心腹,卻也是在寝殿内近身服侍先帝的宮人,原本他應該将一切都服侍周到才是,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有了疏忽之處,連禦案之上的墨用完了都沒有發現,以至于現在皇上想要拟聖旨都無墨可用。
意識到這一點,這位公公立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爲了彌補自己的過失,他連忙道:“皇上,小的馬上就去……”
話說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寝殿,心急火燎的去取墨錠了。
先帝這時正是盛怒的時候。
他先前的一番安排,又是最先讓人去内閣尋人,又是讓人去請華氏和端王,還讓人盯緊了坤甯宮,連請太醫和通知朝中衆臣的事都放到了後面去,爲的不就是想在有人到來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嗎?
先帝原本想着,趁着還沒人過來,就算有人來了應該也是華氏先到,他隻要讓人将聖旨拟好加蓋了玉玺,那易儲之事就闆上釘釘了,他反正是撐不了多久了,朝中衆臣就算還有反對之意,總不能不遵他的遺诏吧?
不得不說,爲了華氏,爲了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先帝也确實是用心良苦了。
但誰又能想到,先帝的一片苦心,卻是毀在了宮人的一個疏忽之下呢?
沒有墨,又如何能寫出聖旨來?
這要是再過一會兒,等到坤甯宮和東宮那邊得到了消息趕過來,再有朝中一衆大臣趕到,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再想拟這道易儲的诏書,那可就不容易了。
怒極之下,先帝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明黃的手巾上斑斑點點的血迹更讓人覺得刺眼。
“皇上息怒……”賀章輕聲勸慰道。
先帝沒有理會賀章的話。
他這時心裏正湧出一陣陣的恐慌,那是人到了生命終結之時,對于死亡天然的恐懼。
雖然平時少不了聽臣子們山呼萬歲,但那也隻不過是爲帝王者的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真到了生死面前,任是帝王也不會有任何的例外。
他……
就要走向生命的終結了嗎?
而這時,他想寫的诏書還沒寫,他最在意的兩個人還沒到,他想給華氏和端王安排的後路也還沒有安排好……
若是他就這樣駕崩了,豈不是要死不瞑目?
想到這裏,先帝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在給手巾上添了些血迹之後,過了好一會兒,先帝才将喉間的癢意與腥甜壓了下去,或許是生命走到了終結,回光返照,先帝這會兒的狀态突然之間就變得好了起來。
他擡起頭,雙目緊緊盯着賀章:“你叫賀章?”
沒等賀章回答,先帝又接着道:“事從權急,朕命你取自己的血書寫聖旨,此事之後,朕許你飛黃騰達,絕不會叫你吃虧!”
賀章緩緩擡頭。
他怎麽也沒想到,先帝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用自己的血書寫聖旨?
先帝也是無可奈何了,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加速流逝着,隻怕是等不到華氏和端王到,他就要離開人世了,若不是無法再等下去,他又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呢?
先帝看着賀章。
在他以爲,賀章隻不過是一個六品的中書舍人而已,就算他提出的這個要求會讓賀章有些痛苦,但皇命在上,賀章一定不敢不遵。
沒有墨,血也是可以的。
甚至,用血書寫的聖旨,那些老頑固看到之後,也一定會深刻的體會到他易儲的決心。
這江山到底還是他這個帝王的,而不是那些老頑固的,他自己的江山,想要傳給哪個兒子,還用得着看那些老頑固的臉色嗎?
想到這裏,先帝那雙因爲病痛而顯得有些混濁的眼裏盡顯威嚴,“取你一點血而已,換來下半輩子的富貴榮華,朕也不算虧待你了吧?”
先帝用眼神向賀章施壓,也是在催促着賀章快些有所行動。
賀章用着再恭敬不過的神态,微微彎腰鞠了一躬,就在先帝以爲他會依言行事時,卻因爲賀章接下來的這句話而憤怒地瞪大了雙眼。
“皇上……”賀章恭敬地道,“您說什麽?微臣并未聽清。”
“咳咳咳咳……”
不敢置信之下,先帝再一次劇烈咳嗽起來。
等到再次止住咳嗽聲,先帝的精神較之先前也變得極爲萎靡起來。
回光返照,畢竟不是真的好轉,是有限度的。
而先帝此時的狀況,明顯是已經達到了極限。
“你……你……”先帝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賀章,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你敢……”
賀章誠惶誠恐地垂下頭,“皇上息怒!”
先帝更憤怒了。
眼前這人,雖然看似恭敬,但又何嘗不是披着這恭敬的皮,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若是先帝現在還有力氣,他一定會揚聲喚了外面的宮人和侍衛進來,将這膽大包天的逆臣給拖下去斬了!
可先帝現在本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還被賀章這樣氣了一通,連話都說不連貫了,更何況是喚人将賀章拖下去。
所以,在死死地瞪着賀章,劇烈喘息了一會兒之後,先帝眼裏的神光肉眼可見的在變得黯淡起來。
但凡是見過生死的人隻怕都能看得出來,先帝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也就在這時,先前還一臉恭敬的賀章,突然面現驚慌地往寝殿外跑了出去:“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太醫,太醫到了嗎,快來看看皇上……”
因爲賀章的話,寝殿外立即就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