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坐六人的車廂内一下塞進十人,骈車的速度慢了許多。最讓糊塗仙撓頭的是這十名女準仙,走個三、四千裏就嚷嚷着出恭,走長途不怕慢就怕歇,這樣一再按下雲頭,來到繩宮上空的時候,十天的路程整整走了半個月。
繩宮前幹幹淨淨的空地上,十幾口裝雜物的樟木大箱子全打開,唐林昆領着七位準仙占據八個方位圍着挂在龍門架上的縛仙繩,正在認真地做着功課。
糊塗仙懸着的心終于完全放了下來,他駕着馬車呈螺旋樣輕輕落地......
“林昆,師傅去了這麽多天,縛仙繩還沒曬好嗎?”
“師傅,您回來了,這些箱子有些返潮,趁着天氣好,我安排大家多曬它幾日。師傅,怎麽去那麽久?”
“赤骥、盜骊的腳力大不如前了......大家都下車吧!出來見見你們的師兄。”
十位女準仙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說到了目的地,一個個伸着懶腰打着呵欠鑽出車廂來。
“哇~女的——!”
跟着唐林昆一本正經守護縛仙繩的八位準仙全都跳了起來。沒一個人在按總導演南天霸設定的劇本往下演。
“咳,咳......”執行導演唐林昆急忙咳嗽起來。
心猿意馬的八個準仙緊忙重新坐到蒲草墊上,雙手合十。
“咦——!車裂鬼、馬上風他們呢?”
糊塗仙覺察到了異常,扭頭找唐林昆的眼睛。
唐林昆知道師傅糊塗仙的讀心術,隻要跟他對上一眼,心裏就坦蕩蕩存不住任何東西了,幸好這些日已經演練多遍,他扭頭沖毛竹林喊道:“南師兄,師傅他老人家回來了。”
糊塗仙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
以南天霸和三聖爲首的幾十位準仙徒弟穿着統一的黑西裝白襯衫,紮着紅得像在滴血的領帶,戰地靴踢得老高,排着整齊的隊伍從竹林裏走了出來。
南天霸的意圖很明顯,出場就是要讓師傅震懾一下。糊塗仙确實震住了,唐林昆幾個甩掉外面的破衣爛衫,我滴個娘,八名西裝筆挺的準仙眨眼間排成了一列橫隊。
八橫十縱一個閱兵方隊在糊塗仙面前站定。
“繩宮八十名準仙列隊完畢,請宮主檢閱!”南天霸眼珠一動不動,像死魚的眼睛一樣空洞無物。
“怎麽少了一個?”糊塗仙問道。
糊塗仙掃過唐林昆等八名準仙的眼睛,早有防備的徒弟們無一例外目視前方,就是不跟糊塗仙對眼。
糊塗仙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周天,還是想不出所以然,半響說不出話。
“師傅好!”
糊塗仙很不習慣地揮了揮手,“大家這些日子辛苦了......”
“爲繩宮服務!”
整齊響亮的應答聲吓了糊塗仙一大跳。
“哇塞,太帥了!”
新來的十位師妹忍不住叫起好來,一路上糊塗仙對她們打“預防針”,說過不少繩宮很艱苦之類的話,猛一見繩宮有這麽多活力四射的師哥,旅途的困頓立即抛到了爪哇島。
“大家熱烈鼓掌歡迎繩宮第一批女準仙入住。”南天霸帶頭鼓起掌來。
“停......毛竹仙爲什麽打傷車裂鬼?笑死鬼戴宗呢?”
車裂鬼艾勞有傷在身,昂首挺胸站了一會,胸部隐隐作痛,調整站姿時注意力一分散,被糊塗仙讀了心。
“唐師弟,你扶師傅進房休息。創作組護送縛仙繩回宮。銷售組把東邊一到十号的平房整理出來。技術組的幫助師妹們把行李拿進去。後勤組準備包餃子,哦,鈕師兄,你領幾個師兄把那頭大肥豬宰了,今天晚上我們要開個篝火晚會......”
“是——!”準仙們答應一聲散開了。
南天霸朝唐林昆使了個眼色,唐林昆知道最關鍵的環節到了,根據劇本要求,接下來由他負責向師傅解釋這半個月來繩宮翻天覆地的變化。
“師傅,您累了吧!我扶您進房歇會兒。”
“我不累,馬上風,你過來!”糊塗仙見自己離開半月,現在繩宮所有的準仙唯南天霸馬首是瞻,問題一定出在他身上,
“師傅,太陽馬上就下山了,我搬完箱子馬上過來。”
南天霸抱起一個樟木大箱子逃開了......
“師傅,您一定很好奇我們這些新衣服是哪來的吧?您放心,我們沒幹壞事,到房間裏我再慢慢告訴您。”
糊塗仙一進自己房間,以爲走錯了地方。
春花、夏果、秋黃、冬雪四幅四時之景的配詩壁畫,把以往有些破敗的房間渲染得十分有特色。家具基本上也都換了,過去吱嘎響的木床換上了一榻精緻的竹床,上面的鋪蓋已經漿洗過,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太陽的味道......竹衣架上挂了三套嶄新的衣服。
火爐燒得旺旺的,一把銅壺在汩汩冒着水汽。
唐林昆替師傅沖好一壺熱茶......
“林昆,師傅不渴,不是毛竹仙過來宣布把繩宮撤了吧?”
“師傅,您别急,您先喝口茶,慢慢聽我說......”
唐林昆幾次停下叙述,想聽聽師傅的反響,但糊塗仙端着茶杯,把自己的臉躲在熱騰騰的白霧後面。
“我應該帶着馬上風一起去升天洞接準仙的。”糊塗仙心想。
“師傅,毛竹仙欺人太甚,我們該怎麽辦?”唐林昆見師傅一直不開口說話,試着引開師傅的關注點。
但糊塗仙顯然沒有被引開注意力。
“南天霸,你進來吧!”
“師傅,您喊我呢!”
躲在窗戶下偷聽的南天霸尴尬地伸出頭來。
“唐林昆,你也坐下。”
看着繩宮兩個最具修仙潛力的徒弟,糊塗仙沉默了良久說道:
“修仙本就是個苦事,孟老夫子說得多好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想當年,爲師坐上皇位的時候,能明白做帝王是個苦差事該多好啊!我不一定能和祖父一樣彪炳史冊,但也不至于留下難以洗刷的惡名和臭名......”
“被廢後我回到海昏,我想盡一切辦法集聚錢财,以爲富可敵國了就能獲得滿足和幸福,但師傅又錯了,我在人界的這三十多年就沒有真正快樂過......一個人死了帶走的東西再多有屁用嗎?不是被人開棺展覽了嗎?”
糊塗仙雙目流下眼淚來,整個人佝偻着像小了一号。
“師傅,您都知道了。”
“師傅,我們都知道您是個好人。”
唐林昆、南天霸不知道怎麽安慰師傅,一左一右替糊塗仙撫起背來。
“天庭的第189條天條明令禁止準仙參與經商,你們也知道,觸犯999條天條中的任何一條,都可以判處五雷轟頂......”
“師傅,現在誰還傻乎乎地遵守天條啊!馬镫壘的準仙有那麽多都在做生意,還有秦始皇師伯的稻花香宮不也在出售農副産品嗎?法不責衆,他天庭能處理得過來嗎?”南天霸不服氣地說道。
“那是因爲沒人去天庭告他們,你們到馬镫壘大張旗鼓地聲讨毛竹仙,他毛竹仙能放過你們嗎?隻要他奏本上去,你們将陷入到萬劫不複之中。”
“師傅,馬镫壘馬蜂仙已經答應替我們主持公道......”南天霸還想解釋。
糊塗仙一巴掌擋開南天霸的手,站了起來:“南天霸,他毛竹仙能從一根飄搖在苦風凄雨中的毛竹修煉成仙,你們以爲他就沒有靠山嗎?”
“我不怕,如果讓我繼續過每天都吃毛芋的生活,我情願五雷轟頂,我情願去當個逍遙客。”南天霸也提高了聲調。
“罷了,罷了,馬上風,我開張除名條,你走吧!不想在繩宮過苦日子的都走吧!”
糊塗仙沖到嶄新的書桌邊上,翻找空白的除名條,“唐林昆,除名條放哪裏去了......把我的舊書桌給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