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不化的積雪沉沉地覆在雪峰之上,終年不見一絲綠意,凜凜的寒氣充斥整個山峰,吞噬着每一個邁入雪峰的不之客。
不過此時此刻,在天九峰腳下,卻有這麽一個白影。
滲入骨髓的寒冷完全沒有攔阻這個人的腳步,這個白影在群巒之間閃騰縱躍,如入無人之境,很快,便來到了雪峰山腰一處山石之處。
那人,站立在一塊尖銳的雪石之上,單薄的白色長衫衣袂被肆虐的寒風撕扯地簌簌作響。
這個白衣之人,便是剛從冰谷與上官雲瑞分手的陳劍,此刻他正皺着眉看着對面的崖壁。
整個崖壁均是一色的白,與周遭的白融爲一體,沒有絲毫的雜色。
肅穆的表情如今露出了隐隐的哀傷之色,陳劍躍下尖石,緩緩向崖壁走去。
還未走近,崖壁卻猛然間一陣轟鳴,很快,崖壁上的雪被陣陣抖落,一扇厚重的石門展現眼前。
陳劍停了腳步,不再前行,石門卻自顧緩緩打開。
“進來吧。”石門内,一聲音傳出。
陳劍怔了怔,不過,很快,他便飛向石門内竄去。
石門在陳劍進門的那一刻,便迅關閉。
又一聲轟鳴,崖壁頂端的雪紛紛落下,轉眼便又覆住了石門。
石門内,别有一番洞天。
石壁上滲下來的雪水在洞中彙成一汪清水,瑩瑩晃動。石壁間,長滿了各式綠色藤蔓,結出了各色的果子,閃爍誘人的光芒。
石洞之中,安放着一張床榻,榻上,鋪着一床簡易的草席,而此時,正有一人,坐在上面閉目,他便是在天九峰閉關的天山前掌門萬忠坤。
陳劍小心抖落身上的雪,遲疑了一下,緩緩向床榻走去。
“盟主光臨,恕萬某有失遠迎。”萬忠坤睜開眼睛,站起身,便欲向陳劍行禮。
沒走幾步的陳劍見萬忠坤向自己迎來,猛然間怔住。
萬忠坤向陳劍拱拱手,微微鞠了一躬。
陳劍嘴角一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就算徒兒已經被逐出師門,師父對徒兒的恩情徒兒也一刻不能忘懷。如今師父生分如此,是還在記恨徒兒嗎?”陳劍跪在地上擡起頭,望着自己面前的萬忠坤,神情中,滿含着絕望。
萬忠坤面對自己一手帶大,與自己朝夕相伴了十多年的徒弟,心中苦楚。“既然你我已經沒有師徒情分了,何來記不記恨?盟主如此折煞萬某了。”說完便欲前來相扶。
“師父從小将我養大,待我如子。就算沒有師徒情分,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徒兒怎敢相忘?”陳劍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萬忠坤沒有說話,轉過身,走向床榻,慢慢坐下。“盟主此次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師父------” 陳劍聽着萬忠坤一聲聲的盟主,心中傷痛。“師父當真視徒兒如陌路之人了嗎?”
“我說了,你我已經沒有師徒之份,當初你既然舍棄天山派改投他門,如今再這般矯情做給誰看?”萬忠坤面色冷淡。
萬忠坤的絕情之言讓陳劍無言以對,他看着重又閉上雙眼的萬忠坤,語氣明顯低落下來,“師父,徒兒自知愧對于您,徒兒不敢抗辯。隻是,希望您能允許徒兒在此陪您幾天,好好侍奉于你,隻要幾天,就夠了。”
萬忠坤沒有說話,隻是閉目調息,陳劍見萬忠坤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心下微喜。
石洞之中重新陷入一片甯靜,石縫之水滴落的聲音便顯得尤爲地清脆響亮。
不知過了多久,萬忠坤緩緩睜開了眼。
“師父調息這麽久一定餓了,徒兒爲您去找些吃食來。”陳劍見萬忠坤睜眼,忙不疊道。
萬忠坤看看依舊跪在地上的陳劍,微微蹙眉。“什麽時辰了?”
“約莫醜時了。”陳劍回答。
“醜時?”萬忠坤起身。
你竟然在這個冰冷刺骨的石地上跪了一夜不曾起身?萬忠坤的心中一軟。
如今的陳劍,已經不是往日天山派那個悶聲不響唯唯諾諾的小弟子了,他太重情義,與自己過多的牽扯隻會妨礙他的前路,所以,每一次,自己都狠心對他決絕。隻是如今,他隻是要求留在自己身邊,這個小小的要求,自己又如何忍心拒絕?
念及于此,萬忠坤走上前,扶起陳劍。“在洞中摘幾個果子就行,不必出門奔波了。”
見萬忠坤的态度有了些許轉變,陳劍大喜,“徒兒這就去。”
萬忠坤見陳劍欣喜的表情,搖搖頭,轉過身重又坐回榻上。
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在閉關的這些時間裏,身子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在感歎年歲之時,萬忠坤也歎息自己憂思成疾。
萬乾當上掌門之後對天山弟子做的事情自己并不是不知道,隻是,沒有危及到天山派,他也不想去幹預。
萬乾與陳劍相同,從小由自己帶大,連姓氏都跟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萬乾的身世,也知道陳劍的身世,二人的上一代的糾葛他也知道,隻是這一切,他都瞞着,他心裏有愧,所以縱然萬乾做了一些不怎麽光彩的事情,自己也總想不自覺地大事化了。
而對于陳劍,雖然這十幾年來對自己恭敬有加,性情溫和,品性隐忍,但是因爲他的身世,萬忠坤始終有些介懷。每次他想親近陳劍一些,卻又有些矛盾。
而如今,陳劍的以德報怨,讓自己終于想放下心中的芥蒂,想好好與他詳談一番。
“師父,果子洗好了。”萬忠坤正自沉思間,陳劍拿衣衫兜着一堆果子站在自己面前。
“過來坐。”萬忠坤拍拍床榻。
“徒兒----徒兒不敢!”能夠與萬忠坤坐在一起,是陳劍從來不曾想過的。十多年來,因爲萬忠坤對自己的苛刻,他連萬忠坤的身邊都未站過。
見陳劍惶恐的神色,萬忠坤面露愠色。
猶豫許久,陳劍終于端着果子小心翼翼坐到了萬忠坤的身邊。
“離開天山過得可還安好?聽說你加入平陽府做了護衛,還成了皇帝的禁衛軍,想必日子有些難過吧?”萬忠坤拿起放在陳劍衣衫之上的果子,塞了一個進嘴裏。
“6大人事事爲民,對我如同子侄,跟在他身邊做事,徒兒很開心。”陳劍見萬忠坤終于有了一絲親近之感,放下了懸着的心。
“爲師也聽過6青松的名聲,百姓都對他贊不絕口,确實是一個好官。隻是你跟在他身邊必定事忙,武林苑隻憑你師兄一人打理,可忙的過來?”
“師兄在武林苑已經有些年頭了,處理事務應該沒有難處,隻是爲了我,苦了他要放棄很多東西。”陳劍想到了風雪月,想到了師兄因爲身份割舍的那份情感。
“如果有一天天山派和武林苑有了沖突,你該怎麽辦?”萬忠坤突然話鋒一轉。
“師父---”陳劍見萬忠坤突然相詢,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知道,如果要選擇,天山與武林苑之間,自己會選哪一個?
這個問題讓陳劍根本無法回答,舍棄哪個都是他不願意的。
“如果哪一天你大師兄有什麽行差踏錯的地方,希望你能看在師父的情分上,顧念往日之情,留他一條性命。”萬忠坤見陳劍沒有回答,換了一種方式。
“師父-----”陳劍一個哆嗦,猛然起身,懷中的果子悉數滾落在地。
“如果爲難,那就算了。”萬忠坤見陳劍的動靜,歎了口氣。
“不!”陳劍的神色突然異常的堅定,“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徒兒必當以己之命去彌補大師兄的過錯,以報師恩。”
“你說的是真心話?”萬忠坤聽到陳劍的言語,不禁一愣。
“徒兒句句肺腑,絕不敢欺瞞師父。”陳劍言之鑿鑿。
萬忠坤的表情很複雜,他知道陳劍所言非虛,現在他反而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太過沖動。
以萬乾如今的所爲,日後與武林苑甚至與天下武林起沖突是難以避免的事情,原以爲想試探地讓陳劍可以顧念情分網開一面,沒想到陳劍竟然做了此等承諾。
他知道陳劍言出必行,尤其是對自己師父說過的話,但是難道自己真的能爲了一己偏私而害面前這個不管自己對他做出何等苛責之事卻依舊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徒弟?
“爲師隻是想看看你是否還顧念着昔日之情,你何須如此。”萬忠坤拉了一把陳劍,将他按坐在床上,“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隻能怪乾兒自己作孽,怎可以再累及你。”
“師父。”陳劍欲言又止,心中極爲不忍。
萬忠坤的話戳中了他心中一直不敢觸及的地方。
自從武林大會萬乾對自己那有意的一劍之後,萬乾多番有意無意的舉動,都讓陳劍對這個從小在天山長大的大師兄有了一絲疑惑。
自己一直不敢想象,如果以後萬乾帶領的天山派真的犯下一些過錯,自己該如何面對?
“你聽說過火鳳嗎?”萬忠坤見陳劍陷入沉思,悠悠道。
“火鳳!”沉溺在矛盾中的陳劍聽到萬忠坤提起火鳳,渾身一震。
爲什麽兩個師父都會提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