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王叢珊歎了口氣,也鑽進了披風當中。
隻見那張獅皮抖動幾下,緩緩支起,朝着走廊挪去,時不時還會從獅皮之下傳來“你别踩我腳。”“走慢點我跟不上!”之類的聲音。
兩人吵吵鬧鬧,撐着獅皮進入走廊當中。
中庭懸挂的燈籠發出光亮,照耀在舞獅之上,
其中大部分光線都被舞獅表面的鏡子碎片所折射,
少數光線照映過來,令那些沒被鏡子碎片覆蓋的地方,生長出了一道道不成形狀的、肉眼可見的深色陰影。
舞獅内部的李昂與王叢珊,能明顯感覺到上方獅皮的重量正在詭異地增長,
整張獅皮像是逐漸活過來一般,從四面八方施加壓力,包裹而來。
李昂對此早有準備,抄起心猿棍棒,一端對準獅頭,一端對準獅尾,
朝心猿注入靈力,使棍棒稍稍增長,阻攔舞獅内卷之勢,
同時三步并兩步,飛奔上前,跨越整條走廊,沖至中庭。
手中握着心猿棍棒朝前一甩,将整張獅皮向前翻轉,在半空中剛好形成一張鏡面,正對準了那盞燈籠。
随着距離拉近,李昂也得以更加詳細地看清燈籠形狀。
隻見燈籠整體呈橢圓形,竹條編織制成骨架,外面貼着白紙,紙張表面描繪有素淨的花朵圖案。
這一燈籠并非獨一無二,
平塚宅邸的中庭整體呈“匚”字形,三面均爲半開放式走廊,一面敞開露天,通往庭院。
在“匚”字形中庭區域的其他三根梁柱上,同樣挂有類似的三盞燈籠,
但隻有這一盞,光線格外明亮,
并且燈籠紙張表面,投映的陰影的樣子也有些奇怪。
在【擴展視野】異能的幫助下,李昂得以看清燈籠内部的樣子——那裏面放着的不是蠟燭,而是一個幹癟的、被壓縮成甘蔗幹一般的男人頭顱。
雖然很難想象,到底需要什麽樣的詭異力量,才能将人體扭曲成這幅模樣,
但這顆人頭的皮膚、肌肉、骨骼,确實被壓縮成了蠟燭般的條狀,
整張面龐上的五官壓縮爲菱形,兩顆幹癟眼睛大張着,一上一下,下方則是斜線般的嘴巴。
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
√
而幹癟人頭腦袋上的頭發,則像蠟燭的燈芯一般,持續燃燒,完全看不出縮短的痕迹。
電光石火間,李昂發現,無論是用靈能直接幹涉,還是用靈能制造出微風,
都無法将蠟燭熄滅,于是當即轉變策略,
繼續翻轉舞獅皮囊,将其蓋在燈籠表面,踮起腳尖,兩手一扯一拉,紮了個蝴蝶結,将燈籠團團包裹住,不露出一絲光線。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息時間内,李昂雙手扯着獅皮蝴蝶結的兩端,屏息凝神,等待了半分鍾。
無事發生,
隔着獅皮,二人能聽見,燈籠中傳來的、極爲輕微的頭發燃燒的聲音。
王叢珊遲疑道:“這算是解決了?”
“大概是。”
李昂點了點頭,輕輕抱着燈籠拉了拉,發現燈籠牢牢挂在看似不穩定的梁柱支架上,紋絲不動,隻好放棄。
本來他還打算把這個效果奇特的燈籠收走,以後遭遇鬼怪了,說不定還能cosplay一把拿着美杜莎頭顱的珀爾修斯,
把燈籠放出來對敵,也許會有奇效。
“其他三盞燈籠裏面倒是放了正常的蠟燭,而非人頭。”
李昂掃視了一圈四周,發現挂有人頭燈籠的梁柱下方地面,殘留着些許顔色黯淡的血迹,血迹呈射線形,指向中庭的裏側。
中庭裏側是個半開放的茶室,作爲招待客人飲茶的地方,
茶室前方的空地,則擺放着一些裝飾物。
比如裝有水的石盆,接有水流、時不時就會發出響聲的竹筒之類。
李昂一眼掃過,立刻發現了疑點,眉頭皺起,大踏步走下台階,步入庭院,來到了跷跷闆般的竹筒前方。
這種裝置名爲“鹿威”,(ししおどし)
通常由輸水系統,以及一端重、一端輕的竹筒組成。
輸水系統會如噴泉般持續從地下抽水,
澆打在削開的竹筒上,
當竹筒中蓄滿水時,便會因爲重力,向一端傾斜,落在石頭上,發出“啪”的一記聲響,将水流倒出,
然後又因爲重心改變,而重新複原,變爲傾斜狀态,直到水流再次蓄滿,繼續發出聲響,周而複始。
“鹿威”本來是日島安裝在農田當中,通過發出聲響,而驅趕走鳥類與野獸,以保護農田的農業用具,
直到後來被用在日式庭院當中,作爲景觀設計,又名添水。
不過李昂的注意力并不在添水上,而在于添水裝置背後的另外幾塊石頭。
“這些石頭名爲‘蹲踞’,是日島茶室用于給主人、客人洗手的裝置,同樣也是日島茶室景觀設計的組成元素。
一套完整的蹲踞,可以根據石頭的功能、形狀、高低不同,
分爲手水鉢、前石、手燭石、湯桶石、水門。”
在添水裝置發出的規律啪嗒聲中,李昂蹲下身去,指向石頭,對王叢珊介紹道:“手水鉢,是茶室客人喝茶之前,舀水洗手的地方,通常中間會被掏空。
前石是坐着吸收的地方,手燭石是晚上放燈的地方,
湯桶石用于冬天放熱水,
水門,也叫做海,則負責吸水。
平塚家族是本地貴族世家,
庭院設計就一個字,講究。
他們家的茶庭不隻用了最全套的蹲踞,還在下面加了一套所謂的、能更加塑造‘禅意’的設備。”
李昂指向蹲踞系統下方的一堆亂石,說道:“蹲踞下方的這些鵝卵石,整體呈灰色,
而鵝卵石中間則插着一根豎着放的竹筒。
這種裝置名爲‘水琴窟’,
下方是中空的,被挖掘成吊鍾形狀,或者銅壺形、龛燈形。
内部蓄水,
當竹筒中的水流出來時,先會流入手水鉢中,
若手水鉢的水蓄滿了,多出來的水,則會順着水門石,
滲透進水琴窟當中。
由于水琴窟内部中空蓄水,因此滴水聲就會被放大,頻率比添水裝置更慢。
而上面這根竹筒,則用來進一步放大聲音——爲了能夠進一步追求禅意,還有日島學者專門研究,
水琴窟應該塑造成什麽形狀,裏面的材質是石頭還是陶器,積水的高度與發出響聲的頻率是多少才更合适。”
“嘿,真地道,蓋了帽了。”
王叢珊咂了咂嘴巴,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唔這個水琴窟的石頭,似乎被刨開來過?
原本插在水門石裏的竹筒,也被拔了出來,丢在一旁。”
“嗯。”
李昂點了點頭,語氣輕松道:“降臨在平塚家族頭上的災難,幾乎是在瞬間發生的。
他們桌上甚至還有吃到一半的飯菜,跑都來不及跑。
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會有閑情逸緻,翻修一下水琴窟。
除非實在災難降臨時,有人逃到了水琴窟下方,躲藏起來。
你站開點,掩護我。”
“你要幹什麽?”
王叢珊握持手槍站到一旁,
李昂則拿起心猿棍棒,撥開凹坑中的水門石。
伴随着鵝卵石被撥開,凹坑當中顯露出了一個大洞,露出了吊鍾狀的水琴窟,
以及水琴窟中,一具呈蹲坐姿勢的、穿着兒童服飾、懷抱書包的屍骸。
也許是因爲水琴窟中積了水的緣故,
屍骸的上半部分幹癟枯萎,下半部分則浮腫腐爛,散發出難聞氣味。
王叢珊心底一抖,“小心!”
李昂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
面不改色地湊近水琴窟的大洞,仔細端詳起其中的屍骸的形狀。
這具屍體死時大概隻有七、八歲大,身上穿着小學校服,體表沒有明顯外傷,其懷裏抱着橘黃色書包,書包的拉鏈半開着。
李昂沉吟一聲,将心猿棍棒伸入水琴窟中,用心猿穿過書包一側的背帶,
輕輕一挑,将那個橘黃色書包,挑出了水琴窟。
随着書包被挑出,屍骸的雙臂也垂落了下去,不過沒有出現進一步的變化。
李昂讓王叢珊拿槍對準屍骸,自己則輕輕拉開書包半開着的拉鏈。
書包中,裝了小學課本、試卷、文具之類的物品,
和劇本世界的其他物品一樣,課本和試卷上的文字都較爲模糊不清,隻有一張滿分的數學試卷表面,字迹是清楚清晰的,試卷主人名爲平塚雄男,就讀于緣刻小學二年A班。
李昂略過試卷上的數學題目,發現試卷背面,用鉛筆寫着歪歪扭扭的一大堆文字。
【誰來救救我】
【這裏好黑】
【叔叔,姑姑,媽媽,爺爺,哥哥,他們都死了】
【井裏面有恐怖的怪物爬出來】
【爸爸說他會保護我,讓我在這裏躲好,不要發出聲音,他會去找人過來幫忙】
【我好害怕,爸爸還是沒有回來】
【好冷】
【好擠】
【好難受,想躺下】
【好餓】
【好餓】
【好餓】
“這些應該就是平塚雄男死前的經曆了。”
李昂皺着眉頭将試卷給王叢珊看了一眼,說道:“還記得我所扮演的人物,也就是小笠原哲也,身上所攜帶的那些便簽本嗎?
便簽本上花了幾張圖畫,分别是穿着铠甲、拿着太刀、戴着般若面具的武士;
一座扭曲枯樹下方的石井;
一座設立在半山腰上的鳥居;
武士對應了緣刻村的傳說故事,鳥居對應了我們之前看到的緣刻神社鳥居,
而平塚雄男提到的井,對應的應該就是那座枯樹下方的石井。”
“嗯”
王叢珊緩緩地點了下頭,“這張試卷的紙張褶皺,有被浸濕之後,重新幹涸的痕迹。
應該是災難發生,井裏面跑出了什麽怪物,襲擊了平塚家族。
平塚家族死傷慘重,
平塚雄男的爸爸帶着他逃跑,讓他躲進水琴窟中。
結果他爸爸估計遭遇了不幸,而平塚雄男,則被活活困死在了這裏。”
“又是一樁悲劇。”
李昂攤了攤手,“我們走”
他的話語突然頓住,在靈能的感知增強加持下,他似乎聽見那盞人頭燈籠所發出的頭發燃燒聲,便響了一些。
難道
李昂眼睛一眯,手掌拍了拍,對王叢珊說道:“把平塚雄男放在這也挺可憐的,要不我們把他安葬了吧?”
“诶?”
王叢珊愣了一下,李昂可不是什麽喜歡無償扶老奶奶過馬路、在公交車上給老爺爺讓座的大善人,
能夠驅動他做事的,除了錢,就是他自己的興趣與惡趣味。
在這麽個危機四伏的劇本世界裏,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引發未知後果,
他怎麽就突然會有閑心給屍體安葬?
想是這麽想,王叢珊倒也沒有反對,她也覺得把孩童屍體留在積滿水的水琴窟裏不太好。
李昂用心猿棍棒,将平塚雄男的屍體從水琴窟中挑了出來,又和王叢珊在庭院裏找了塊地,随便刨了個坑,将平塚雄男的屍體,和他的書包一起放入其中,
推上土後,又拿來添水裝置的竹筒,在上面刻下平塚雄男的名字,插在墳前,當做墓碑。
幾乎在李昂将竹筒插在墳前的一瞬間,庭院走廊裏的那盞包裹在舞獅獅皮中的燈籠,發出了輕微的“咔嚓”聲響。
李昂與王叢珊對視一眼,走向燈籠,将舞獅獅皮緩緩解開,
發現燈籠散發出的光亮變暗了許多,不再具有侵略性,
而燈籠裏面的人頭蠟燭,也像是瞑目一般,閉上了眼睛。
“這應該就是,平塚雄男的爸爸了吧。”
李昂擡了擡燈籠,發現燈籠已經可以從支架上取下,并且散發出的光芒,也不會再對二人産生扭曲影子的效果。
“人頭蠟燭的雙眼,剛好對準了水琴窟的位置。看起來這位仁兄在死後也想着保護自己的兒子。
現在沒有了侵略性,估計是對我們安葬了他兒子屍體的行爲,表達感激。”
李昂摘下燈籠,颠了颠,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沉重,便拎在手裏當做光源。
王叢珊看着李昂習慣自然的模樣,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問道:“我們.玩家經曆的劇本世界,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系統制造出的虛拟世界?”
“這個問題很重要麽?”
李昂提着燈籠,走入庭院,随意道:“既然分不出真假虛實,那麽也就不用強行糾結。順着本心,做好自己該做的即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