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寂靜無聲,
李昂像是沒有感覺到凝重氛圍一般,平和問道:“我想知道,現在這裏,是誰做主。”
“.是我。”
低沉沙啞的男人聲音從前方傳來,一名帶着眼鏡,看上去更像是大學教授的中老年男子走出人群。
李昂看了對方一眼,聞鴻疇,殷市特事局的負責人。
周遭的機動特遣隊顯得更加緊張,下意識地想要沖到聞鴻疇前方,卻被他揮手攔住。
“調查是情報部門做的,策劃是刑事偵查總隊聯合機動偵察總隊、機動特遣隊智囊團共同完成的。
最後簽字做決定也經過我的同意。”
聞鴻疇緩緩說道:“整個過程符合條例,台賬清晰,現在後果已經造成,就地免職我們也沒有意見,
但在文件正式下發,蓋章認證之前,我還是殷市特事局的負責人,負責災後重建與善後工作。”
李昂平靜地與聞鴻疇對視,緩緩說道:“我想知道,原因。”
“嗯?”
“那四個月虛拟監牢刑期的,原因。”
聞鴻疇沉默了一下,李昂看了眼他臉上的表情,自顧自開口道:“其實我能想象的到。
越來越強大的超凡者的存在,動搖了延續數千年的人類社會基礎秩序,
超人,與普通人之間的隔閡,将會随着時間推移,越大。
位置決定立場,
就算說再多能夠相互理解的話語,彼此之間還是會存在隔閡。
隔閡,産生懷疑,
懷疑,催生恐懼,
恐懼,醞釀仇恨。
要不要對超凡者進行限制;進行限制的話,尺度何在;如何保證普通人與超凡者的權益;如何平衡超凡者的責權
這些問題,就算是把全世界最聰明的人聚集在一起,也很難讨論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李昂頓了一下,緩緩說道:“但是。
我還是很生氣
被當做典型,被當做例子。”
聞鴻疇剛想開口說話,就被李昂打斷,“我原本應有的正常人生,被我的父母,被齊蓮香所摧毀。
而我現在苦心維系的平靜生活,也被你們所打破。
憤怨,怫郁,惱怒。
我應該徹底撕下僞裝了十數年的面具,殺人,殺很多人,踏碎淩霄,強迫你們低頭,告訴世界,我來我見我征服。
但,我沒有。”
李昂頓了一下,環顧大廳中的衆人,微笑道:“費文石。
知道這個名字嗎?”
?
大廳中,衆人面面相觑,一臉茫然。
他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也從未在李昂的個人檔案中看見過。
隐匿的玩家?
古老未知的存在?
指揮大廳角落裏,某位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擡起手臂,單手在個人電腦上輸入名字,在殷市資料庫中檢索,
檢索到的結果,令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什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家,也沒有什麽特殊的、驚世駭俗的背景,
和我一樣,是個孤兒,今年,六歲。”
李昂笑了一下,說道:“在場的特事局各位,可能沒多少人去過孤兒院。
真正的孤兒院,并不像影視作品中描繪的那麽陽光。
好看的,乖巧的,聰慧的孤兒,都會被優先領養,
剩下的那些.問題或大或小。
唐氏綜合症、腦癱、先天性心髒病、唇腭裂”
李昂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小時候的我也算是歪瓜裂棗,沒現在這麽聰明,理智,
不過在殷市公益孤兒院裏,我還是有挺多朋友的,對于照顧我的阿姨和院長,我也很感激。
在有養活自己能力之後,我離開了孤兒院,勤工儉學,攢下來的錢很多都匿名捐給了那裏,偶爾也會做好僞裝,偷偷去公益孤兒院的牆邊,趴在牆上看一看。
外界的人,在第一次進到孤兒院裏參觀,或者做義工的時候,可能會被吓一跳。
樓層按年齡大小區分,年紀最小的一個樓層教室裏,有三十幾個孩子,隻有兩個阿姨負責。
那裏的孩子都有缺陷,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精神發育遲滞、到處追人打人的,不斷發出叫聲,怎麽安慰都沒有用的.”
李昂頓了一下,臉上浮出了複雜的表情,“每到吃飯的時候,阿姨會把盛好飯菜的碗塞進那些情況好點,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手裏,
剩下的,阿姨會輪流把他們抱起來,将飯菜塞進他們嘴裏,讓他們機械的咀嚼,
像.填鴨一樣。
這不是阿姨們不負責或者殘忍,孩子們都很可憐.
隻是,孩子實在是太多了,她們也實在是太累了。”
李昂緩緩說道:“費文石,就是公益孤兒院裏面的孩子之一。
他長得和我小時候的朋友,特别特别像。
如果沒有殺場遊戲,沒有這一切的發生,也許我會成爲科學家或者醫生,賺很多很多錢,發明很多很多醫學儀器,想辦法救助他們。”
李昂擡頭看向聞鴻疇,笑道:“你知道麽,
阻止我進一步宣洩憤怒,進一步粉碎阻礙的,
并不是什麽公道、正義、大局。
而是孤兒院裏發生的事情。
之前一段時間,我像往常一樣,做好僞裝去我出身的孤兒院裏探訪,
驚訝發現裏面的孩童少了很多,
打聽才知道,那些殘缺的孤兒,很多都得到了特事局的救治。
四肢不健全的,被手術改造修補了身軀,裝上了和正常手腳一模一樣的義體,
先天心髒病的,被替換了在國外造價昂貴的人工心髒,能夠随意跑跳,
乃至唐氏綜合症、腦癱等病症,在特事局新研發的技術面前,也得到了治愈。
很多孩子得到了領養,
而那些還在排隊、依次等待特事局手術的孩子,
也被集體搬到了條件更好的城市大廈當中。
他們能治得好病,茁壯成長,擁有我不曾擁有的,更加積極、陽光、正面的人生。
像這些特事局進行的、沒有宣傳渲染、隻發生在不易觀察到的角落裏的積極事情,
還有很多。
特事局裝備部門研發的機器人護工,在養老院裏被投入使用,用于照顧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
特事局上線的天網系統,極大程度降低了犯罪率,任何罪行都會被盡早發現、偵破。
特事局主導建造的城市大廈,提供了更多的工作崗位,讓那些平時不被關注的弱勢群體,
能積極地、有尊嚴地生存、生活下去。
住得起房,吃得起飯,看得起病。
有些事情,特事局比我做的更好。
才是我這次容忍冒犯,理智克制,
沒有爲了宣洩憤怒,殺死你,殺死你們的原因。
要不然,我有星門在手,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
“.”
聞鴻疇沉默良久,擡起頭來與李昂對視,緩緩說道:“抱歉。
我會在事後辭去職務,和相關人員去接受應有的内部處罰。”
“那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
李昂揮了揮手,轉過身來,看向旱魃等人,搓了搓手掌,“我的話差不多說完了,三位怎麽說?”
“.啧。”
旱魃咂了咂嘴巴,“你是我的代行者,你說事情到此爲之,那就到此爲之吧。”
“.”
素霓笙視線從旱魃身上掃過,看向李昂,再次擡起手掌,從虛空中取出了五件散發着溫和柔光的物品,“我的賠償依舊有效,你,選兩件吧。”
“嗯?”
李昂稍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選兩件,當做爲這起事件畫上句号。”
素霓笙淡淡道:“可以麽?”
李昂看了眼旱魃,後者撇了撇嘴,沒發表意見。
“好吧。”
李昂拍了下手掌,看着光華閃爍不定的五件物品,猶豫片刻,手掌朝紫電長劍伸去。
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攻擊性的裝備道具不足,
半神枯木泰坦形态雖然很強,功能性齊全,進可攻退可守,
就算面對朱雀異像也有一戰之力,
但半神神力總量有限,
不解除身軀限制,維持在常規的人類軀殼之下,他的實力可能也就能毆打一下鍾離滅明那種檔次的對手。
畢竟心靈異能現在的等級還不夠高,參與不了高等級的戰鬥當中。
全程平砍是稍微有那麽一點莽。
不符合李昂身爲後勤系輔助玩家的定位。
“咳咳!”
眼見李昂把手伸向紫電長劍,旁邊的旱魃咳嗽了一聲,擡頭看向指揮大廳的穹頂,像是在欣賞穹頂上的圖案。
李昂立刻會意,把手挪開,伸向那小巧玲珑的玉質印章。
旱魃輕咳一聲,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指揮大廳的牆壁,欣賞起牆紙花紋。
“那這個,和這個?”
李昂把手伸向三階魔方與蒼白火苗,這一次,旱魃不再言語。
“就這兩個了。”
李昂伸手拿起魔方與火苗,
在入手的一瞬間,他也在視線中看到了這兩件物品的描述,“嗯?這是.”
他看物品描述看得出神,素霓笙緩緩收起了其他三樣東西,看了眼企鵝與旱魃,“契約已經簽訂,異域那邊我也會按照約定,定時巡邏。”
她頓了一下,凝視旱魃,“我前世的記憶,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麽?”
“當然.不要。”
旱魃臉上浮起一抹惡意滿滿的笑容,“想知道啊?自己去慢慢找呗。
略略略。”
“.”
素霓笙眼角肌肉難得地抽了一下,留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便消失不見。
“嗤,總算走了。”
旱魃掃了眼素霓笙消失的位置,輕蔑地撇了撇嘴,轉頭看向李昂,随手打了個響指,在指揮大廳中心制造出隔絕視線與聲音的漆黑球形結界。
釋放好結界後,
旱魃朝李昂咧嘴笑道:“這回你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下去了,
明天你的臉就得出現在論壇首頁。”
“出現就出現吧,畢竟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李昂苦笑搖了搖頭,慢慢收斂起臉上表情,緩緩問道:“現在的話,能告訴我更多的真相了麽?”
旱魃的表情也稍微嚴肅了一些,“你想知道什麽?”
“殺場遊戲的真相,你們的具體計劃,”
李昂皺着眉頭問道:“以及,爲什麽要選我作爲代行者。”
旱魃與企鵝阿基利對視一眼,猶豫一下,緩緩說道:“殺場遊戲,既是祝福,也是詛咒,同時,更是宿命。
一切皆因它而生,因它而起,
我們所有人,所有事,最後都要盡歸于它的懷抱。
要麽戰勝一切,作爲勝者活下去,
要麽滿盤皆輸,迎來公平一緻的滅絕永夜。”
“.”
李昂臉上浮出了複雜的表情,“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得。”
“你以爲我想說謎語啊?”
旱魃不爽地甩了甩手,說道:“永生種在現世的所有行爲,哪怕隻是一句話,一個動作,
都會産生影響未知的信息與因果擾動。
就像在池塘裏投入石子,必然會産生席卷整個池塘水面的波紋一樣。
我們已經提示到這份上了,等你掌握了足夠信息,自然能推演出事情全貌。”
“行吧行吧。”
李昂擺擺手,示意自己理解,“那代行者的事情呢。
你是什麽時候,咳,選上我的呢。”
“你是不是在想,我從你出生之前就開始謀劃你的降臨了?”
旱魃臉上露出捎帶些譏諷意味的笑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我爲了實現我的宏偉計劃,從始至終都在注視着你的一舉一動,
從你出生到現在,一步步引導你走到今天?
哈哈哈,
我又不是戒指裏的老爺爺,有那麽多的空閑和精力。”
“那是爲什麽.”
李昂心底一定,他非常厭惡所謂命運使然的說法,哪怕是旱魃也不行。
“當初在囚魔窟裏看你有緣咯,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你是第一個解開封印的人。
産生了因果。”
旱魃随意道:“不過你做的還不錯,至少現在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你的預期.”
李昂咂了咂嘴巴,“不會是要我成爲世界第一吧?”
“你?”
旱魃少女眉梢揚起,上下打量了李昂一番,笑道:“目前的實力還算可以,不過跟那個長着翅膀的小鳥人相比嘛.
呵呵。”
“差一些?”
李昂抿了抿嘴唇,眯着眼睛想了想,“我還有底牌沒用。”
“你以爲她就沒底牌了麽?”
旱魃撇嘴道:“能和你站在一個層面的存在,都不簡單。
眼界要開闊些,再怎麽說你也是我的代行者,别讓自己的目标止步在米迦勒。”
旱魃少女走上前來,老氣橫秋地拍了拍李昂的肩膀,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加油吧.
你與我的開始,也是我與你的終結。”
“啊?”
李昂反應過來,“你去哪?”
“回家啊,還能去哪。”
旱魃臉上再次浮現慵懶表情,“抓緊提升實力吧,現在的你,還不夠強。”
說罷,她便後退半步,看向企鵝。
阿基利微笑着從虛空中取出一扇粉紅木門,打開門扉,露出了那一側的月球景象。
周遭空氣呼嘯湧入木門當中,
旱魃徑直走入門内。
在門關上之前,
李昂看見門那邊的蜃龍盤曲于雲宮深處,雙眼微閉,閉目凝神,
其前方,正擺放着一台灰褐色的大頭電視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