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西市,光明區,高層居民樓。
名爲孫連城的中年男子,站在陽台上,一邊哼着歌,一邊調節天文望遠鏡與行星相機。
他是光明區前領導,因仕途不順,心灰意冷,而賦閑家中。
平時的愛好就是研究天文學,經常帶少年宮的孩子們看星星,偶爾自己也拍些星體照片,上傳到天文同好者的論壇,生活佛系而清閑。
今天,他準備拍月亮。
之前蜃龍沖破雲霄,脫離地球軌道,跨越真空,降臨月面的靜海中心(月球盆地,低于月球表面1700米),并開始噴吐灰白霧氣,令霧氣形成古代東方風格的複雜建築群。
與人類少女狀生命體,隐藏在了厚重霧氣之下。
各地區航空航天局的專業人士,做了無數努力,試圖探測到雲層之下,或者直接聯絡到蜃龍。
可惜,使用各類科學儀器都無法看透那片雲層,
無論是紫外/可見光相機、近紅外CCD相機、激光高度計、高分辨率相機還是帶電粒子望遠鏡,伽馬射線光譜儀、磁力計,中子光譜儀,
在掃過片堪比隕石坑的廣闊雲霧時,都無法得到任何數據反饋,簡直就像是遇到了信息黑洞。
出于地球安全(月球潮汐力關系到海洋生态)與平穩民心考慮,航天航空局加快了探月工程,将攜帶科學儀器、通訊儀器的着落器,朝着月面東北方向發射,降落在靜海雲宮邊緣。
最後按照航天航空局的說法,那台着陸器在進入靜海雲宮後,傳回了一部分重要訊息,但很快就與地球軌道外專用中繼通信衛星以及地表指揮中心,失去了聯系。
原本設定好的“失去聯系後自動離開靜海雲宮”程序,似乎也已失靈。
至于重要訊息的内容,大概就是靜海雲宮并無實體,能量波動非常穩定,對人類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麽嚴重威脅,請大家放心。
雖然各地區的航天航空部門一緻同意,要盡早确認靜海雲宮與蜃龍的情況,但登陸月面可不像出門買菜那麽簡單,就算有着财政上的大力支持,以及殺場遊戲帶回來的各類新奇科技,
月球着陸與載人登陸工程,依舊要慢慢推進,無法立刻執行。
這也使得各地掀起了一陣規模不算大的天文學熱潮,靜海隕石坑中的雲層并非靜止不動,而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有時候透過稀薄的雲層,能看見下方同樣發生了變化的靜海雲宮建築群。
天文愛好者們每天都會拍攝月面照片,上傳到網絡平台,記錄建築群的樣子。
“不知道今天能拍到什麽樣的照片.”
孫連城喃喃自語着,慢慢調整三腳架高度。
身後陽台門拉開,孫連城還在上初中的兒子孫鵬邈端着兩杯熱咖啡走了過來,遞了一杯給父親。
在孫連城的影響下,孫鵬邈從小也對天文産生了濃厚興趣,在漢西青少年天文科學大賽中獲得過二等獎,拍攝的星體照片多次也登上過雜志封面。
在現實世界,孫鵬邈學習成績優秀,懂事聽話,就是性格比較孤僻,朋友不是很多,平時喜歡研究電腦、天文、數學什麽的。
而在平凡生活之上,孫鵬邈還有另外兩重身份——黑客,以及玩家。
再精準一點形容的話,大概是個人戰力排行榜第181位,Lv21,【異步調用·LAN】,辛迪加門徒第五席。
和扮演LAN這重身份時、臉色慘白身形瘦削的虛弱少年形象相比,
現實世界的孫鵬邈無疑正常了許多,
他看着父親調試好了相機,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爸,我這學期的獎學金快下來了,到時候加上點過年紅包,換個大黑吧。這小黑都用了好幾年了。”
小黑指的是星達bkp150750望遠鏡,大黑則是它的大口徑高配版。
“獎學金你就自己留着吧。”
孫連城漫不經心地說道:“爸用不着你買。等什麽時候打折了,我就去買個大口徑的apo”
上次打折了也沒見你買啊?
LAN心中腹诽,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對了,馬上期末考試了,你晚上可能不能偷偷起來打遊戲啊。”
孫連城一拍手臂,将手上的蚊蟲驅趕走,
把頭湊近行星相機,絮叨道:“師大附中裏面有個直升班,裏面師資力量很強。下一年你就要中考了,可能不能懈怠,最好能考進直升班,學習氛圍能好點,也讓你媽平時少說我帶着你瞎跑瞎玩什麽的。”
喂喂,那你還叫我半夜起來陪你拍月亮?
倚靠着陽台的LAN眼角一抽,他慢慢喝着咖啡,神念一動,徘徊在這層居民樓周圍的蚊蟲像有了什麽感應,自然而然地飛行遠離。
“唔”
徹底沉浸在天文攝影中的孫連城完全沒有注意到外界的一切,他看着鏡頭中逐漸清晰的靜海雲宮,感慨地長歎一息。
宇宙浩渺,時空無限,和恒古星雲相比,人類算什麽,那些仕途路上遇見的沉溺于勾心鬥角的蠅營狗苟蛀蟲又算什麽,不過都是螞蟻塵埃罷了
一旁的LAN,則怔怔看着陽台屋檐下方的一小張蛛網,有些出神。
在上次那個時間流速異常之快的電子遊戲劇本世界裏,遺忘了所有記憶的他度過了十六年的時間,甚至比“孫鵬邈”活得更久。
如果把那段生命也算作年齡,他現在已經有三十多歲了吧.
啪。
身旁傳來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LAN轉頭看去,隻見孫連城猛地站了起來,眼睛還靠着行星相機,臉上卻滿是驚愕不敢置信的神情。
“這,這”
LAN眉頭皺起,眼眸深處亮起一道極微弱的光芒,五感感官驟然放大。
他的視線掃過天際,加強了數十倍的視覺,瞬間看清令孫連城如此驚愕的來源——浩瀚蒼穹,月面之上,靜海雲宮緩慢崩解,
雲宮正中心伸出一尊由雲霧組成的巨型龍首,默默凝望着地球的方向。
“那是龍”
孫連城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的意識被LAN釋放出的精神力量影響,瞳孔無意識地擴散,驚愕表情重歸平靜,像是夢遊一般默默站起,轉身走進卧室,在妻子身邊睡下。
LAN沒有回頭,繼續死死盯着月面,擴張的五感讓他知道父親已經回到卧室,整間房屋中彌漫着由LAN釋放的精神力屏障。
月面上的蜃龍實力深不可測,不可度量,對于這種等級的傳奇生命,凡人僅僅隻是凝視都有危險。
已經多久了?蜃龍一直沒有動靜.
【老師讓我轉告所有人,登陸廣場。】
好友系統中,發來了信息通知,來自【失控】
LAN深吸了一口氣,【怎麽了?和蜃龍有關?】
【我隻負責轉達。】
失控回複道。
LAN嘴唇微抿,看了眼卧室中酣睡的父母,身形并沒有消失在原地。
————
此時此刻正在觀測月面的,不止有孫連城這樣的天文愛好者,
各國航天航空局設立在各地的觀測站,自動将異變信息上傳至超凡事務管理機構,十分鍾的時間裏,信息層層上報,無數電話被撥通,
由LRO月球勘測軌道飛行器發回的超高分辨率靜海雲宮龍首照片,出現在各地超凡事務管理機構的高層桌面上。
特事局總部大樓的走廊牆壁上,預警燈亮起象征最高危害等級的紅色光芒,身穿特事局工作制服的員工們在走廊中飛奔,回到各自工作崗位。
呼——
一道微風在走廊中吹拂而過,直至特事局總部大樓高層的某間宿舍門口。
風驟然停下,竺學民的身影從風中滑出。
他手上拿着一疊剛剛打印出來的月面照片,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宿舍的木門。
“進。”
平靜聲音,并不從門内傳出,而是直接在耳畔響起。
竺學民突出一口濁氣,将手搭在了門把手上。
咔嚓。
門應聲而開,卻不是普通尋常的宿舍間,而是一片空間廣闊的山頂景象。
蔥郁密林,缥缈雲霧,腳下踩着的柔軟泥土,耳邊聽到的清脆鳥鳴,以及呼吸到的、帶着水氣的林間空氣,都在提示這裏并非幻境。
山頂處,修有一座樸素八角觀景亭,亭中石桌上擺放着一把古筝,一座香爐,
石桌後一道白裙人影站立着,眺望遠處山景。
竺學民踩着石階走向觀景亭,不敢直視那道白裙背影,腦海中猶豫該如何開口。
對方與當代異學會的關系實在太過複雜,他是該叫師姐?還是該叫師尊?師祖?
“那條龍沒有事。”
那道白裙人影,或者說素霓笙,在竺學民開口之前就回答了他的疑問,“她隻是在警惕。”
“警惕什麽?”
竺學民下意識地問道,又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急忙在後面補充一句,“師祖。”
素霓笙沒有回頭,淡淡道:“有東西,在試圖鑽破牆壁。”
“牆壁?”
竺學民再次陷入疑惑,然而下一瞬間,素霓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隻剩一道微風,擾亂了香爐升起的白煙。
————
距地球兩百一十億公裏之外,沒有任何人類踏足的深空。
一扇門,沒有任何征兆地出現在了虛空當中。
這扇門疑似木質,表面爲粉紅色,門把手則爲圓形金屬材質,看上去平平無奇。
門把手徐徐轉動,如果這不是在真空中,應該會響起咔嚓的轉動門把手聲。
門扉被從内側推開,
一具身高一米多的圓滾滾宇航服,從門内走出——門内同樣閃爍着璀璨星光,但從星光分布來看,絕對不屬于太陽系所在的星域。
宇航服的面罩内部亮着燈光,借助光亮,能看見裏面有一隻形似企鵝的生物,後背藍羽,前胸白羽,鳥喙狹長,脖頸下方系着紅白雙色的方格領帶。
“.”
企鵝漂浮在虛空當中,左顧右盼,環顧四周,很快在廣闊星空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台制造于上世紀七十年代,采用同位素溫差發電機,質量815千克的深空探測器。
旅行者一号。
這台探測器見過木星背陽面的極光,拍攝過土星的彩色照片,在距離地球60億千米的地方,回首遙望,爲太陽系各個行星拍攝了一張合影——承載了無數生命、誕生過璀璨文明、被人類施加以各種神聖意義的地球,籠罩在星海光芒之中,隻是一粒不起眼的淡藍小點。
旅行者一号的等離子子系統在十三年前停止運行,行星無線電天文實驗在十二年前陷入停滞,它的數據磁帶機、回轉儀以及各類科學儀器,也早已因能源缺乏而停止運行。
如果沒有意外,五年後它将因爲沒有電力供應任何單一儀器,而陷入不可逆轉的沉睡,永遠與人類失去聯系,
像一個漂流瓶一般,向着宇宙深處孤獨前行,直至被下一個“人”所撿起。
名爲阿基利的企鵝,默默漂浮在虛空之中,翻出了一塊造型古怪的懷表。
他的計算精準無誤,
這扇門出現在旅行者一号的運行軌迹前方,
懷表上的數字瘋狂跳動,清晰顯示出雙方的實時距離。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那艘曾經承載人類希望與雄心壯志的探測器不斷接近,逐漸放大。
最終,在門扉側方五十米處,急速掠過。
沒有任何人類注意到,懷表周圍充盈着龐大而溫柔的電能,
在旅行者一号掠過的一瞬間,電流湧入陷入沉睡的古老天文探測器。
儀器重新激活,數據開始傳輸,阿基利的宇航服面罩上,清晰投映出旅行者一号所攜帶的所有人造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那張錄制了55種人類語言問候語和各類音樂的銅制鍍金唱片。
“這是一份來自一個遙遠的小小世界的禮物。上面記載着我們的聲音、我們的科學、我們的影像、我們的音樂、我們的思想和感情。我們正努力生活過我們的時代,進入你們的時代”
阿基利用字正腔圓的英文,輕聲念着唱片中的問候。
他的黑色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輕輕關上粉色木門,再次打開,門外星空再次轉變,就像這扇門能夠自由穿行星域、降臨在任意位置一般。
阿基利穿過門扉,再合上大門。
————
月面,靜海,雲宮。
雲層形成的蜃龍頭顱,默默凝望着深空蒼穹。
盤腿坐在龍首上方的旱魃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淡淡說道:“他已經到了。”
蜃龍頭顱聞言,緩緩下沉,承載着旱魃降落至雲層下方,急速俯沖,貼近靜海地面。
那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扇粉色門扉,靜靜伫立在月壤之上。
站在門外的阿基利,擡頭仰望俯沖而來的龐大龍首,神情沒有任何慌亂。
轟!
雲霧凝實形成的巨龍降落在地表,地面震顫,裂開裂隙。
龍首微垂,旱魃順着鱗片滑落在地,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穿着宇航服的企鵝。
阿基利鳥喙邊緣肌肉扯動,形成微笑,在圓滾滾宇航服裏浮誇地鞠了一躬,“您好,晶壁系中的至強者。
我自虛海穿梭,爲和平而來。”
“.”
旱魃雙手環抱于身前,上下打量了阿基利一番,淡淡道:“我不是什麽至強,你找錯人了。”
“在其他偉大存在或死亡消弭,或陷入沉睡尚未完全蘇醒的當下,您,就是晶壁至強。”
阿基利莞爾一笑,“門扉争奪戰開戰在即,我想知道,您是否已經選好了自己的代行者。
如果沒有的話,我倒是可以爲您推薦幾位”
“她已經選好了。”
說話聲從後方傳來,一個表情溫和、幾乎沒有什麽特點的西裝中年男子,踏着月壤而來,正是辛迪加的教授。
旱魃的臉上浮現厭惡表情,蜃龍也不善地眯起眼睛,鼻孔中噴吐出兩道綿長霧氣。
教授适時地停下腳步,有些無奈地舉起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阿基利稍有些驚訝地看着教授,對方身上有股特殊韻律,和阿基利非常相似。
突破過晶壁系的土著?
不,雖然氣息很淡薄,但這個西裝男子應該是另一位穿梭者,隻不過降臨在地球上的時間太長,以至于喪失掉了身爲穿梭者的大半氣息。
“這顆星球上還清醒着的長生種,都已經選好了自己的代行者。”
教授對阿基利微笑道:“我想冒昧問一句,上一屆的晶壁合約是否還有效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