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圍困,而是保護。”
羅思遠坦然道:“計劃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停下。
正是因爲諸位還在船上,沒有留在陳州城中,
待會兒才能和貧道一起看見世界的真相。”
“陳州城”
杜停懷将軍猛地意識到了什麽,怒喝道:“你對陳州城做了什麽?”
“現在還沒有做什麽,”
羅思遠攤了攤手,瞥了眼江面下源源不斷産生出來的畸形怪物,淡然道:“算算時間,
這些人面蝌蚪還需要兩刻鍾,才能順着水流抵達陳州城。”
轟隆——
雷聲在耳畔炸響,
杜停懷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密密麻麻滿是沉浮蝌蚪的淩河江水。
他喉頭聳動,感到一股深邃寒意湧上脊梁,“這些,這些怪物”
羅思遠淡漠道:“它們會淹沒陳州城。”
铮——
橫刀刮過刀鞘的聲音清晰無比,衆人隻覺一道寒芒閃過,
那位武德衛校尉竟然在電光石火間拔刀出鞘,施展縮地成寸法術,悄無聲息斬向羅思遠肩膀。
羅思遠不閃不避,微笑着任由橫刀劈砍中身軀。
當啷,
在校尉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堅不可摧的制式橫刀輕易碎裂成渣,炸開來的刀刃碎片飛旋着刮傷了他自己的面龐,留下綿長血痕。
而羅思遠卻毫發無損,渾身籠罩在一層微不可察的黯淡白光中,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傷痕。
“不用試了。”
羅思遠伸出手指,緩緩推開了橫刀刀柄,溫和道:“貧道一手設計了疏導魔氣的陣法,就算是掌門大人親至,也無法從貧道手裏奪過陣法的控制權。
幾位師兄,你們也可以收起藏在身後的法決了。
在這陣法之中,任何傷害都無法作用在貧道身上.”
話音未落,幾名龍虎山道人暴喝一聲,手決彼此交彙,引動蒼穹雷霆,朝羅思遠頭頂砸落。
羅思遠全身都被萬丈雷光所容納,
他淡漠地站在雷柱之中,看着幾名捏着法決、面容猙獰的師兄弟,幽幽歎了口氣,“我說了,沒有用的。”
隻見他随手一揮,幾名龍虎山道人直接橫飛出去,撞在樓船欄杆上,
失去控制的雷霆電柱歪曲變形,劈向淩河江面,令數百隻蝌蚪怪物化爲齑粉。
“羅思遠!!”
中年道人艱難地站了起來,低吼道:“你瘋了!就跟你師父一樣!”
“師兄不必擔心,我的神智非常清醒,不會重蹈我師父的覆轍。”
羅思遠看了眼周遭修士們臉上茫然錯愕的表情,微笑着解釋道:“貧道師父道号廣陳子,和龍虎山現任掌教曾是師兄弟。
他性情古怪,喜怒無常,
雖貴爲長老,卻極厭煩接觸教内事務,經常不說去向,獨自離開山門,不知所蹤。門内大多數弟子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而他的死,唔,對外的說法是壽元自然耗盡,無疾而終,
實際上.”
“實際上,廣陳子師叔死于瘋病。”
中年道人依着欄杆低聲說道:“十數年前,他不聲不響地從山外歸來,獨自一人呆坐在龍虎山主峰頂端,仰面朝天。
無論掌門、長老怎麽詢問,他也不說話,
隻是在數天後突然站起,喃喃自語着‘我明白了’,直接引來雷雲,試圖渡劫成仙。
然而,天劫豈是尋常能度?
廣陳子師叔修爲遠未臻至圓滿,又是強行引動雷劫,令上蒼震怒,加重雷雲,
雖有師叔師伯拼力相護,依仗兩儀微塵守山大陣,勉強挺過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但還是身受重傷,道骨破滅,
就算施展了太陰煉形,也僅僅隻是苟延殘喘了數日,最終仍然含恨離世。”
羅思遠點頭道:“師父死後命我将他的遺體帶回故鄉安葬,
而實際上,他的意願是讓我把他的遺體分解成數塊,埋藏在不同地區,
就算死後也能幫助我揭開真相。”
“又是真相。”
中年道人咳嗽着,艱難道,“所以我才說你和你師父都瘋了,
爲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真相,荒廢自己的天賦,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顧。”
“朝聞道,夕死可矣。”
羅思遠淡漠道:“若連追求真理都要瞻前顧後,裹足不前,那還修什麽道,煉什麽心。”
他頓了一下,看向周圍衆人,淡然解釋道:“貧道的師父廣陳子天資卓越,是世間一等一的聰明人。
和周圍那些隻會念誦‘道,可道,非常道’的師兄弟不同,他不滿足于典籍上對道的壟斷解釋。
天地從何而來?日月爲何升起?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有的典籍上說,老子就是大道的化身,
他生于無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行于太素之元。浮遊六虛,出入幽冥,觀混合之未别,窺清濁之未分。
是他開天辟地,化形降世,輔助君王,傳經授業,教化生民。
有的典籍上說,是大神盤古斬開狀如雞子的混沌玄黃,撐開天地,以身化萬物。
還有民間傳說,或是稱元始天尊開劫度人,或是稱女娲娘娘開辟天地,還有稱天地其實是一個被烏龜馱着的棋盤。
若是尋常道人,可能就在長輩的諄諄教導之下,将除了老子創世之外的理論盡數打爲歪門邪說,
不僅要怒罵駁斥,還要消滅傳播散布邪說者,以正視聽。
但廣陳子不這麽想,既然創世理論有那麽多種,那麽哪一種才是正确的?
若不能例舉證據,辨明真僞,
老子創世之說,又和烏龜創世、蛇鼠創世有什麽區别?”
羅思遠認真道:“證據,證據才是一切。
廣陳子認爲隻有通過收集證據,才能得到理論,
所有理論都能解釋現有證據,
收集的證據越多,就越能排除掉錯誤理論——廣陳子沿着地底深挖,直到無可再挖都沒有見到龜殼,因此将烏龜駝世理論暫且擱置。
一些理論都能解釋現有證據,
但理論的可靠成分越多,虛構假設部分、不可證僞部分越少,
該理論可能就更加正确——
比如太陽就是個單純大火球的理論,
就可能要比太陽是三足金烏、帝俊之子,是僥幸逃脫後羿弓箭,依靠服侍西王母撿回一條性命的理論,
更加簡潔,純粹,接近事實真相。
他也是求道者,
隻是他的道,是通過随時懷疑、反複驗證、不斷證僞,來嘗試無限接近于事實真相,
而非像其他人一樣,放棄思考,認爲某種理論就是完美的‘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