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隊友都已離開,偌大庭院中就萬裏封刀孤身一人。夜幕降臨,月明星稀,寒風陣陣刮過,憧憧樹影倏倏搖晃,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那片幽暗密林間窺視着自己。
撿拾枯枝,壘疊成堆,萬裏封刀手持長劍,從背包欄裏掏出高濃度酒精,随意灑在柴堆上,再從褲兜裏掏出瑞士軍刀,用軍刀上的火石将柴堆點燃。
玩家的背包欄裏最多能放二十樣物品,物品欄與裝備欄不重疊,因此背包欄裏的每個欄位都得精打細算,能引燃大火、毀屍滅迹的高濃度酒精有資格放進背包欄,而功能齊全的瑞士軍刀則貼身攜帶,不占用物品欄欄位。
等到火苗升騰,光芒綻放,溫暖烘烤驅散寒意,萬裏封刀眼眸裏映射着火光,臉上的僵硬表情緩和了不少。
柴火的噼啪響動,遮蓋了風聲,也遮蓋了寺廟庭院外,傳來的輕微呻吟。
“呃呃呃呃”
能聽出來這是女人的呻吟,但卻與春意旖旎毫無關系,
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喉嚨被整個撕開,血沫從氣管裏噴湧而出的時候,發出的絕望嘶啞聲音。
很像《咒怨》裏,伽椰子的嗚咽。
萬裏封刀執行過多次任務,已達到了Lv5,而且爲了提前發現危險,便于自保,特意将敏捷、感知屬性堆到7點。
縱使耳邊滿是倏倏風聲與柴火爆裂聲,依舊在第一時間,聽到了寺院外詭異的呻吟。
萬裏封刀将長劍橫在身前,剛要放聲大叫讓隊友過來支援,卻聽那呻吟急速由輕轉響,由遠及近,
咔——
牆根處的青石地磚被一分爲二,石闆裂縫從牆根處一路延伸,如同遊泳時水面激起的波浪,朝着萬裏封刀襲來。
萬裏封刀還沒來得及喊叫,就看見一條蒼白無暇的胳膊,如同長蛇一般從他腳下的泥土中猛地冒出來,野蠻粗暴地頂開了石闆。
那胳膊足有兩米之高,大臂、小臂纖細狹長,不似人形,五根青蔥玉指珠圓玉潤,頂端指甲塗抹着鳳仙花花瓣碾成的紅色蔻丹,單從手掌來看,拿去做淘寶手模也綽綽有餘。
萬裏封刀不是手控,就算是手控,看到這條如同蟒蛇一樣修長的雪白手臂突然出現在身前,恐怕也控不起來。
長劍在手,殺心自起,萬裏封刀以雷霆萬鈞之勢揮劍斬下,卻見雪白胳膊如同沒了骨頭一般扭曲蠕動,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輕松躲開這一劍。
萬裏封刀正欲提劍反撩,然而柔弱無骨的胳膊電射襲來,直接纏住萬裏封刀腰肢、臂膀、咽喉,好似蟒蛇絞殺獵物一般,強而有力地慢慢收緊。
雪白而沒有任何溫度的豐腴滑膩手掌,扣住了他的面龐,撩撥着他的胡須,堵住了他的口鼻。
毫不旖旎,唯有恐懼。
隻一瞬,萬裏封刀就覺得自己的肋骨即将斷裂,雙眼中充滿血絲,被壓迫的肺部像是要炸開一樣。
“呃——”
他艱難呻吟,用勁最後一絲氣力松開手上長劍。
長劍向下方跌落,在即将墜地的一刹那,卻被萬裏封刀的鞋尖猛地挑起,最終被他反握在手中。
萬裏封刀反握長劍,猛地朝泥土地裏,那塊雪白胳膊的來源紮去。
劍尖刺中了什麽,猩紅鮮血從泥土地裏猛地滲了出來,隻聽一聲慘叫,如蛇一般的胳膊迅速松開束縛,縮回土中。
咔咔咔咔咔咔——
寺院内的青石闆再次出現裂紋,而這次裂紋遁走的方向,是朝着寺外。
那條埋在地裏的胳膊,想要逃匿。
“哪裏走?!”
一聲暴喝從大雄寶殿殿前傳來,手裏捧着各類經書的邢河愁丢掉佛經,抽出青銅長戟,自殿前台階一躍而下,
青銅長戟驟然騰起火焰,在空中劃過圓形火線,猛地砸在青石闆上。
碎石飛濺,塵土飛揚,地底處又是一聲慘叫傳來。
緊跟在邢河愁身後的慧禀法師不聲不響,布鞋在地面一踏,整個人向前蹿出的同時,柔弱嬌小的皮肉猛地膨脹,瞬間變成肌肉猛男,一聲油光瓦亮的腱子肉堪比阿諾州長。
轟!
肌肉聖僧慧禀雙拳好似打樁機一般,砸在地上,整塊土地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震顫波紋,餘波餘勢不減,打在深埋于地下的胳膊上。
咔嚓。
清晰的骨折聲響起,慧禀僧人還欲再出重拳,卻發現那條胳膊已經土遁離開了庭院,蹿到了寺外密林之中。
“嗬嗬嗬咳咳咳咳咳”
萬裏封刀彎着腰站在原地,窒息的痛苦讓他止不住地咳嗽,新鮮空氣從未像現在這樣可愛迷人。
“你沒事吧?”邢河愁眉頭緊皺,拍了拍萬裏封刀的脊背,全身肌肉恢複正常的慧禀和尚也走了回來。
“我沒事。”萬裏封刀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虧他是這支隊伍裏等級第二高的人,差點就不明不白死在了這條會土遁的修長胳膊上。
他勉強直起身子,一邊拉着領口讓呼吸舒緩些,一邊怒氣沖沖地抱怨道:“誰說我一個人撿柴沒危險的?那個姓李的呢?!他人呢?”
“叫我幹啥?”
庭院西側,抱着一個木箱的李昂閑庭漫步地走了過來,身後跟着柳無怠,後者也抱着一個同款木箱。
萬裏封刀提溜着長劍,臉色陰沉地說道:“我就說不應該分頭行動,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死了?”
“你這不沒死麽?”李昂撇了撇嘴,将手裏木箱放下,“那個鬼怪連你都幹不掉,現在我們人齊了,就更弄不死我們。
而且既然我們知道了它的攻擊手段,那麽以後預防就更具針對性。”
萬裏封刀面色陰沉不定,暗中懷疑這個裝瘋賣傻的“同伴”是不是故意讓他一個人在院子裏遭受襲擊,好獲取敵人情報。
李昂沒有理他,直接将手中木箱放下,又三兩步蹿上大雄寶殿台階,拾起那堆被邢河愁等人丢下的佛經,回轉到火堆前。
“《楞嚴經》、《法華經》、《心經》、《金剛》、《楞伽》、《北遊集》、《鳳山集》、《山庵雜錄》孤寒寺藏經閣内的經書,與小僧之前讀過的别無二緻。”
慧禀看到李昂随意翻閱佛經,雙掌合十說道:“這裏不是架空的異世界,應該是現實世界的古代曆史,而且最晚應該是明朝。”
“明朝嘉靖年間。”李昂随口補充道,“準确地說,是嘉靖十五年,幹支爲丙申,按後世曆法就是公元1536年。”
“你怎麽知道?”邢河愁問道。
“看賬本啊。”李昂指了指腳下的木箱,“這箱子裏裝的,可是孤寒寺的道智方丈,所記載的孤寒寺賬目。賬目的最後内容是東邊村莊裏,僧産佛田的佃租繳納清單,
最後日期是在1533年,甲午年三月。往後推三年的話,現在就是1536年。”
明朝嘉靖
邢河愁與萬裏封刀都有些茫然,他倆雖然都接受過義務教育,後者還是如假包換的90後大學僧,但是對于曆史實在是頗爲爪麻。
明朝嘉靖又不像是漢朝建元、唐朝貞觀一樣有名,也不像清一般有着諸多電視劇。
這段曆史,他倆實在是不懂,能說出王守仁、戚繼光、海瑞等人名就相當不錯了,更别說什麽壬寅宮變、庚戌之亂。
看到邢河愁與萬裏封刀茫然的表情,李昂臉上露出了蜜汁微笑,
他坐在地上,将各類書籍放在身前,就着火光旁若無人地舉起一本賬單,閱讀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萬裏封刀瞠目結舌地說道:“難道我們不該圍坐在一起,提防鬼怪襲擊麽?”
“你們提防就好,我先看看孤寒寺過往賬單。”李昂悠然道:“鬼怪剛才已經襲擊了一次,而且還受到重創,短時間内估計不會再有行動。”
說罷,李昂開始一目十行地看着賬本,極快翻閱,同時還順手撿起一本佛經,扔給慧禀,“哝,慧禀法師你也看看吧,這可是五百年前的佛門古籍,平時都放在博物館裏的。”
慧禀苦笑着接過經書,也跟着坐了下去。
李昂看着賬本,念出了聲來。
“壬辰年繳納皇糧國稅水腳錢車腳錢口食錢庫子辦驗錢蒲簍錢竹簍錢”
“癸巳年三月清算佃租收租谷25石5鬥,收利谷11石3鬥,收借項本利股2石5鬥”
“借款與龍遊書商龔十三20兩,陳正作保,每年二分行利”
李昂的念賬本聲如同魔音入耳,令邢河愁隻覺大腦渾渾噩噩,甯肯找來鬼怪與之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想聽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你能别念了麽?”萬裏封刀忍不住說道。
“花會凋謝,草會枯萎,人會撒謊,線索會泯滅,但是賬本上的數字不會騙人。無論做賬者如何高明,如何粉飾,真正的問題都會通過簡單的數字遊戲暴露出來。
越早看完這些賬單,我就能越快發現孤寒寺的異常之處,找出這裏鬼怪萦繞的原因。”
李昂抖了抖賬本,随意說道:“孤寒寺的這些賬本采用的,是最初的龍門帳記賬方式,
即将全部賬目劃分爲‘進’(各項收入)、‘繳’(各項支出)、‘存’(各項資産)、‘該’(各項負債)四大類,
運用‘進-繳=存-該’的平衡方式進行核算,設總賬進行分類記錄,編制進繳表(利潤表)、存該表(負債表),實行雙規計算盈虧。
這種記賬方法也叫做合龍門。”
李昂看了眼隊友,“聽起來複雜,其實計算起來相當簡單,你們有沒有工商管理專業的?幫我一起對賬呗?”
“”
神特麽工商管理。
邢河愁與萬裏封刀對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蛋疼菊緊的意味。
特事局針對外勤人員的培訓,主要是如何應對妖魔鬼怪,哪裏會像現在這樣考文化課?
柳無怠坐在了李昂身邊,拿起本賬冊,慢慢翻閱,像是看得懂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文、豎形排列的繁瑣賬目。
而且,她不是一字一句照着念賬本,而是現場翻譯文言文,用現代化的記賬方法,直接重新整理賬目。
孤寒寺長生庫放貸給佃農、地主、商人的本利率,本利和,複利計息,年化利息,利上起利
李昂眉頭一挑,與柳無怠對視一眼,“你也懂?”
柳無怠面無表情地說道,“MSc,MBA。”
喲,理學碩士,工商管理碩士,高端人才啊。
李昂點了點頭,開始跟柳無怠口頭對賬,
兩人像是在說對口相聲一樣,你一句,我一句,聽得邢河愁與萬裏封刀欲仙欲死,
到後面,配合默契的李昂和柳無怠幹脆隻報給對方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名詞加數字數字。
什麽孤寒寺過去數年内的出納、存款、存貨、進銷存、管理費、固定資産明細、無形資産明細、負債明細
很快,将近一個小時過去了,李昂與柳無怠終于翻完了整整兩大箱孤寒寺過去十年内的所有賬本。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李昂用指關節敲打着賬冊封面,意義不明地怪笑了起來,
柳無怠則輕皺起眉頭,冷峻俏麗的臉上籠着一層不快。
從未覺得一小時可以如此漫長的邢河愁深吸了一口氣,朝李昂問道,“發現了什麽?”
“盲點。”
李昂幽幽說道:“我想,我猜到剛才那位胳膊女鬼的身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