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夜色漸晚,數輛警車停在萬和小區七幢樓下,藍白色的警用隔離帶呈環形圍住了七幢門口,兩名刑警站在警戒線内,擋住了那些向隔離帶内張望的目光。
二樓,二零八室,刑事技術室的人員已到齊,刑事照相員攝錄現場概況,痕迹檢驗組檢查室内指紋足迹以及其他特殊痕迹,而理化生物檢驗組負責提取采集血液、屍塊組織以及其他生物物證。
爲了避免破壞潛在證據,警員們在沒有足迹的地方,用數十塊巴掌大小的快速通過路闆,搭建起了臨時通道,通往房間客廳地闆上的屍體。
穿戴着隔離衣物的兩名法醫就蹲在屍體旁邊,一名法醫負責檢驗屍體外表,另一名則負責在人體圖标上進行記錄,并對口頭記錄進行錄制。
“張翠蓮,女,67歲,屍長162cm,發育正常,營養一般,膚色暗黃,屍斑呈紫紅色,位于頭枕部、項、背、腰骶、四肢底下處未受壓部位,指壓不褪色,腹部形成屍綠”
“喵喵喵”
“汪汪”
此起彼伏的貓狗叫聲,也被一并錄進了法醫的口頭記錄當中。
張翠蓮飼養有三貓四狗,這些貓狗在她死亡後的這兩天時間内,對現場痕迹産生了巨大破壞,理化生物檢驗組的年輕警員們費了不少勁,才将貓貓狗狗關進籠子裏——這些貓狗也算是“生物物證”
從警二十餘年的王警官自動忽略了現場的嘈雜,他站在客廳書架前,輕輕拿起書架上的一個相框。
相片上,與丈夫兒子站在一起的張翠蓮笑容恬淡,有着一頭精心燙過的半白短發,穿着印有花鳥圖案的釉藍色襯衣與直筒九分褲,耳環,項鏈,戒指一應俱全。
很有氣質的老太太,可惜不被命運眷顧,丈夫前幾年心肌梗死,兒子也出了意外去世,而現在她自己也
王警官放下相框,轉過身去,看向客廳。
曾經名爲“張翠蓮”的軀體,呈“大”字形癱在地上,早已幹涸的血迹以屍體爲中心,向四周輻射,大半個客廳的地闆都被暗紅色占據,如同一張拙劣醜陋的水墨畫。
屍體四肢的肌肉組織大範圍缺失,手掌腳掌隻餘森然白骨,手指腳趾更是全部不翼而飛。
更詭異的是,屍體的整個臉龐連同眼珠在内,完全消失了,隻剩下額骨、顴骨、下颚骨部分還連着薄薄一層肌肉,隻餘下黑漆漆的空洞眼眶,盯着天花闆。
沒臉,沒皮。
王警官吐出一口濁氣,眼前的殘缺屍體令他想起了一種東西,
沒啃幹淨的泡椒鳳爪。
這種聯想令他感到胃液翻湧,他踩着臨時闆橋走出二零八室,下樓抽煙。
萬和小區内的居民,大多是因拆遷而被安置過來的老大爺老大媽,他們站在隔離帶外,如絲細雨絲毫沒有澆滅他們圍觀的好奇心。
“聽說,出事的是二層的張大姐吧?”
“對啊,她也是可憐,自己一個人住,要不是住對門的鄰居忍受不了飄過來的臭味,向物業投訴,恐怕都沒人知道她走了”
“唉,這人呐,說沒就沒,我之前和她一起買菜呢,那時候看她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走了,也不知道是爲什麽”
警戒線内,默默傾聽着閑談的王警官低頭點燃了一根香煙,忍不住有些失望,
死者生前沒怎麽參加過小區内的老年人活動,社交範圍窄,社交頻率低,周圍群衆對于死者的了解并不多。
“可能是糖尿病吧。”
人群中,一個背着書包、提溜着韭菜盒子的少年輕聲說道:“準确的說,是二型糖尿病引起的諸多并發症所緻。”
嗯?
王警官猛地擡起頭來,“你是誰?”
名爲李昂的普通高中生笑了笑,“我是共産主義接班人,祖國嬌嫩的花朵,做好事不留名的紅領巾。”
誰問你這個啊?
有點蛋疼的王警官掃了眼李昂,“你認識她?”
李昂答道:“不認識,隻是之前去小區樓下打羽毛球的時候,看到她遛狗。”
“你這麽知道她有糖尿病?”
“猜的。”
李昂随口說道:“那時候我看見她體型發福,面色紅潤,皮膚幹燥,步伐緩慢乏力,下肢腿部和足部腫脹,手指紅腫,手臂傷痕潰瘍,眼皮下垂且有反複眼睑疥腫的痕迹,
就猜她是糖尿病,還建議她注意飲食,按時吃藥,堅持運動,盡早入院治療,可惜啊”
說罷,李昂搖了搖頭。
周圍群衆紛紛向李昂投去異樣目光,王警官也忍不住嘬了口煙,“小夥子你學醫的?”
“小時候我便秘過,醫生說滴點開塞露就好,但是我把整瓶開塞露都滴在大便上面,還是沒好。”
李昂平靜地說道:“在那之後,我就閱讀了一些醫學方面的書籍,自學成才。”
小夥子你真是骨骼精奇啊,莫不是二貨吧?
李昂看着王警官身上穿着的警服,有些羨豔地說道:“警官啊,其實我也一直想成爲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爲此我經常去漫畫店看名偵探柯南鍛煉刑偵能力,還在漫畫書上用鉛筆标注兇手是誰,
上一次我在遊樂園裏面見義勇爲抓小偷,與犯罪嫌疑人進行了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周旋,最終才被遊樂園管理員趕下了旋轉木馬。”
王警官眼角抽了抽,雖然槽點很多但是不知從何吐起,隻能将煙頭掐滅,轉身向七幢樓走去。
“二樓二零八的窗戶,好像都沒有打開呢。”李昂擡起頭來,随意說道:“也不知道張大媽養得那些貓貓狗狗,兩天下來吃什麽過活。”
嗯?
王警官的腳步頓了頓。
李昂旁若無人地繼續說道:“如果張大媽是因爲糖尿病急性并發症而昏厥倒地的話,她所飼養的貓狗察覺到主人的不對,應該會試圖通過舔舐死者體表的皮膚來喚醒她。”
“很可惜,試圖喚醒主人的企圖并沒有成功,這些貓狗反而因爲舔舐破了皮膚、嘗到了血腥味而躁動了起來,再加上沒有主人投喂食物,寵物們就自發尋找起能夠吃的東西。”
“比方說他們的主人。”
“一般而言,沒有衣物覆蓋且柔軟無骨的面龐會最先被吃掉,而容易下嘴的手指、腳趾、小臂、小腿部位同樣也是目标。”
李昂對于旁人投來的異樣目光絲毫不以爲意,隻是微笑着說道,
“當鲸魚在海洋中死去時,它的屍體會不斷下沉直至海底,最終爲盲鳗、蛤蚌、盲蝦之類的海洋生物提供食物。生物學家将這一過程命名爲‘鲸落’。這是鲸魚留給大海最後的溫柔。”
“天道輪回,生死如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