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秋墨的生辰。
這是一年中秋墨唯一高興的日子,所以這一天,對梁茶香來說堪比過年。
黃曆上被折了角,那是她一早就做好的記号。
每一年,她都會像等糖吃的小孩,掰着手指頭,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這一天早點到來。
秋墨還沒有起床,屋子裏靜悄悄的,梁茶香蹑手蹑腳地走進廚房,洗鍋、淘米做飯。
等到小米粥發出濃濃的米香,梁茶香在竈肚裏加入最後一根柴火,到院子裏準備摘兩條脆生生的黃瓜。
清晨的小院谧靜、安甯、舒心,隻聽得低低的蟲鳴,悅耳、和諧。
梁茶香靜立一刻,挑了兩條最嫩的黃瓜,打一桶清甜的井水,洗淨,切成薄薄的片,用鹽漬過之後,加入調味料,把它放到桌上。
大清早能吃到這麽清新爽口的小菜,阿媽的心情一定會很好。
梁茶香會心一笑,懷裏揣上兩塊燒餅,推開小院的竹籬笆門,她要去鎮上給秋墨買壽面,順便買些肉回來,晚上包馄饨,從前在上海秋墨總是嫌棄蔬菜不新鮮,包出來的馄饨沒有鮮味。
如今滿院都是新鮮的蔬菜,梁茶香合計着,可以包一些青菜肉餡的,還有南瓜藤、長豆都能包。
韭菜雞蛋餡的不能忘了,這是王茶花最愛吃的,晚上把王婆婆和她請過來一起吃。
鎮上晃了一圈,買完東西天色還早,梁茶香又去看了一趟朱珍珍。
朱珍珍的胳膊,腫消得差不多了,再休息幾天可以上班了。
不過朱老伯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歇下來了,不如結完婚,再去上班,也不差這幾天(朱珍珍的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從朱珍珍家裏出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梁茶香感歎快樂的時光真是短暫,不知不覺竟然十點了。
她提着籃子沿湖而走,剛剛晴空萬裏的天氣,竟然下起了細細密密牛毛般的小雨。
難怪人說“黃梅天猴子臉,說變就變。”
梁茶香抱了籃子快跑幾步在樹下躲雨,不經意間看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蕭鎮。
他穿了件湖藍色的細棉布長衫,雪白的裏衣,袖口圈在長衫外面,清風吹起袍角露出裏面同樣雪白的膝褲。
他沒有打傘,細密的小雨打濕了他的肩膀,頭發上結了層白白的小水珠,他卻站在那裏無動于衷,像極了一尊雕像。
梁茶香第一時間,想繞道而走,可是那人的背影,看起來那麽憂傷、孤寂、哀婉……
不知道爲什麽,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腿,慢慢朝那人走了過去。
他神情專注的看着湖面,仿佛湖水是她美好的情人,直到梁茶香不小心咳了一聲,他才發覺有人靠近。
“茶香?”
那個莫名讓他覺得熟悉的女孩。
他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梁茶香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想到,有人僅憑一面之緣,就認出來她,并且記住了她的名字。
可這個人明明就是她的仇人,自己複仇的對象。
這種感覺有些混亂,她胡亂的“嗯”了一聲。
“買這麽多菜呀!”蕭鎮看到梁茶香手裏提的籃子随口道。
“嗯,今天是我阿媽生辰。”
梁茶香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回答,正常來說應該掉頭就走吧?
或者機會難得,撲上去手刃仇人?
無論哪一種都好,但絕不應該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他的問題。
梁茶香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生辰啊!”
蕭鎮暗淡的眸光又飄回湖面,“今天也是我妻子的生辰。”
“你妻子?”
梁茶香一愣,不知道什麽念頭的念頭,從心中一閃而過。
“是啊,我妻子,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
蕭鎮面帶渴望的憧憬,思緒飄向了很久很久以前。
一個俏麗的女子,從霧氣中緩緩向他走來……
梁茶香覺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了,否則不會靜靜的站在細雨中,聽害的她母親,家破人亡的仇人訴說他的妻子。
“謝謝你陪我這麽長時間,這個送給你,它很适合你。”
蕭鎮遞了朵栀子花給梁茶香。
梁茶香這才注意到,箫鎮手裏捧了一大束的栀子花。
“這是我妻子最愛的花。”
蕭鎮一邊将手裏的栀子花緩緩地灑進湖水裏一邊對梁茶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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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茶香回到家時,秋墨正在廚房炒菜。
“大清早的又死哪去了?到現在才回家!”
秋墨一邊炒菜,一邊背對着梁茶香厲聲質問。
“到鎮上買了些東西。”
對于秋墨的态度,梁茶香不以爲意,她早就習慣了,要是哪天秋墨對她溫聲細語,那她才應該害怕。
秋墨好似聞到了什麽味道,急速轉身,一眼就看到了梁茶香耳後别着的栀子花。
臉色迅速白的比枙子花還要白三分。
“誰讓你戴的。”
尖厲、憤怒的責問聲響起,梁茶香隻覺得眼前黑影一閃,耳朵和頭皮有些疼痛,那朵潔白栀子花到了地上。
秋墨粗暴的扯下涼茶耳後的栀子花,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歇斯底裏的,瘋狂的,搖着梁茶香的肩膀。
“誰讓你戴的?誰讓你戴的?說!誰讓你戴的?”
“沒!沒有人。”
梁茶香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秋墨,被她過激的舉動吓住了。
“阿媽,阿媽,你怎麽?你不要吓我?”
梁茶香害怕的哭了起來,這一刻,她恨死了箫鎮。
什麽這朵花很配她,分明就是來害她的。
害她?
梁茶香一個激靈,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難道蕭鎮早就知道她們的目的,所以才能隻見過一面就記住她的名字,所以不動聲色地送她栀子花?
“蕭鎮!”
梁茶香雙眼充血,第一次滿含恨意的高喊出那個名字。
她忽然能體會秋墨的那份恨,那份将她至愛至親的親人生生奪走,了無生趣,人生從此絕望的恨意。
這一刻,她原本搖擺不定的,那顆複仇的心,開始變得堅定起來。
那份因爲想要傷害别人,而起的羞愧之心蕩然無存。
原來不是她不會恨,不能恨,而是恨,需要一個理由。
從此報仇對于她來說,不再僅僅是一種爲人子女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