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茶香上岸的碼頭兩岸商埠林立、車水馬龍,細數一下光飯店就有十幾家之多。
“想不到這小城這麽繁華。”梁茶香不禁咋舌。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這裏可是有名的蘇南小上海”秦柯誠露出雪白的牙齒狹長的眼睛被臉上的笑意擠得更加細長。
梁茶香發現秦柯誠很愛笑,說話時總是笑着露出大白牙,即使不說話臉上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十分的有趣。
秋末說二十年沒有回來想在城裏逛一逛禮貌的和秦柯誠道了謝領着梁茶香走了,逛了半天中午在碼頭街上的一家小飯店裏點了一份癡鮕魚邊吃邊流淚。
下午乘了機帆船直奔綢橋鎮找了牙保在離鎮半裏路的王家村賃了個小院子。
三間五闊的房屋,屋外圍着一圈竹籬笆牆這就是梁茶香的新家。
小院的主人在村東頭另蓋了大宅院,小院很久沒人住過院中長滿了雜草,秋墨請了工匠将小院徹底修整了一番。
小村民風淳樸,再加上秋墨待人和氣左鄰右舍都抽空過來幫忙,不出五日小院舊貌換新顔。
牆上新塗的白灰,院子裏剛剛種上的各式時令蔬菜以及一些鄉間常見的花卉競相奔放,梁茶香立刻愛上了這座小院。
夜晚送走過來暖房的左右鄰居秋墨收起笑容對着綢橋鎮蕭家的方向露出刻骨仇恨。
一個月後的傍晚涼風習習,梁茶香在小院裏給蔬菜澆水。
隔壁王婆婆的孫女王茶花疾步從籬笆外走了進來。
“姐,工廠招工了你去不去?”
茶花是王婆婆的孫女今年十六歲,自幼父母雙亡跟着王婆長大,也沒有兄弟姐妹自從知道梁茶香的名字跟她隻相差一個字歡喜的不得了,整天圍着梁茶香姐姐的叫,逢人就說自己也有姐姐了。
聽得梁茶香心裏酸酸的,再加王茶花是個實心眼的姑娘每天放工後必到小院報到,久而久之梁茶香也喜歡上了她真心實意的把她當成妹子看待。
梁茶香還來得及未開口聽到動靜的秋墨從屋裏走了出來。
“茶花來啦!快屋裏坐。”秋墨把王茶花迎了進去。
這二十年來她心心念念回鄉報仇,如今仇人近在咫尺報仇的執念像荒草一樣在她内心瘋長起來卻無從下手的機會。
這幾天仇恨的烈火燒的她坐卧不安,老天爺給她送來了王茶花。
秋墨喜愛滋滋的給王茶花倒了碗茶。
溧陽最有名的就是茶和絲繭,溧陽人人愛喝茶家家都養蠶。
每天清晨街市最忙的不是菜市場而是各家大小茶館。
不管是商鋪的掌櫃還是鄉間地頭的老漢,每天必做的功課就是進得茶館喝一壺茶,聽一場說書,然後掌櫃悠哉悠哉的開門營業,老漢扛把鋤頭下地幹活。
哪怕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嬸子今天泡的茶裏有股茉莉的香氣。”王茶花放下茶碗舔舔嘴唇。
王茶花最愛喝秋墨泡的茶,經常有不同的花香味。
到梁家喝茶成了她的一種愛好,每次茶花入口之前就開始猜測今天的茶會是哪種香味呢?
“跟嬸子說說廠子裏都招些什麽人呢?”秋墨身體前傾有些急切。
院裏的梁茶香澆完水放下水瓢進屋安靜的坐到一旁。
這就要開始了吧?開始盡她爲人子女的責任。
“女工,十五到三十五的姑娘大嬸都可以去報名。”王茶花理解錯了秋墨的意思。
秋墨有些失望眉頭不可或幾的抖了抖。
做女工得什麽時候才有時機報仇啊,二十年的等待她的耐性快磨光了。
“嬸子不用擔心,這次要招四、五十人呢。”
實心眼的王茶花見秋墨面色不虞以爲她擔心梁茶香招不進廠子。
“怎麽會招這麽多人?”對于仇人的一切動向秋墨都有興趣知道。
“擴建了兩個新缫絲車間,買了法國人的新式缫絲機,聽說那機子不用腳踏手搖自己就會動。”
王茶花興奮的滿面紅光,自動缫絲機對于她這種縣城都沒有去過的鄉下姑娘來說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秋墨雙眼放光。
法國的機器……那麽茶香很快就能脫穎而出……
大仇得報的日子不遠了。
報名、面試梁茶香很順利的進入了興隆昌缫絲廠,上工前一天晚上秋墨破天荒的給她做了清蒸幹貝,這可是以往過年才能吃上的菜式。
梁茶香知道這次從上海回來她們就帶了那麽一小把,還是她親手放進行李箱中的。看着滿滿一小碟飄着香味的清蒸幹貝梁茶香估摸着那一小把幹貝大約已經去掉了一大半。
夜深人靜,秋墨聽着了院中的蟲鳴之聲躺在床上像烙餅子似的翻來覆去。
她有些擔心梁茶香。
當日她見梁茶香很輕易的就相信了中山裝青年忽然發現自己這些年錯的有些離譜。
自己從來隻是一味的灌輸梁茶香複仇的思想卻從考慮過純良如她的梁茶香擔不擔得起這個重任。
她更後悔這些年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教過梁茶香爲人處事。後悔不該讓梁茶香長久的呆在教堂這種一團和氣的氛圍當中。
如今箭在弦上到讓她騎虎難下。
秋墨擡眸看着窗外清冷的夜空久久凝眉。
其實也不能說騎虎難下她可以放棄的。
真的可以嗎?
秋墨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疼痛,血液在她的血管裏奔騰咆哮。
她怎麽可以又怎麽可能放下?
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她無時不刻不在想着報仇。
她苟活二十年,讓蕭鎮衆叛親離失去所有生不如死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撐。
曾經多少次感覺活不下去的時候是仇恨和複仇的機會讓她咬牙挺了過來,複仇的執念早已深入骨髄融進血脈。
如今機會唾手可得,就算要她和蕭鎮拼個同歸于盡也是值得的。
至于,茶香——
秋墨歎了口氣眼神空洞。
誰讓她是梁筱悠的女兒,這就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