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胖胖的豐家老祖母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接着道:“親愛的豪斯先生,婚禮的事就交給你了,三天後,豐饒樹下,舉行最豪華、最隆重的儀式,我要親自爲他們主婚。現在,我有些乏了,叫大家都歇着吧。”
四腿怪人聽到“豐饒樹下”四個字時,明顯吃了一驚,有些猶豫,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充滿熱忱的應承下來,因爲,他的最大的職責就是确保主人的快樂和滿足。
與此同時,另外還有數人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震驚,其中,有一對男女甚至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一眼。貴婦人金色寶座下的台階上,抱着嬰兒的女子搖了搖頭,吧台後,彎腰擦拭紅酒杯的瘦高男子則點了點頭。
豪斯先生擺了擺手,四具“铠甲”退回牆邊,手持武器筆直站定,變回了泥塑木雕般的裝飾品。大角鹿頭、花臉虎頭,以及來自畫中的提頭武士、披着熊皮的四腳巨怪,也紛紛縮回原處,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豐家老祖母,高貴的艾麗莎·烏·薩爾迪隆·豐女士躺在她巨大的寶座中,垂下厚重的眼睑,打起了盹,很快就開始鼾聲如雷。
熱烈的舞會正式結束,但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離開這個寬敞得離譜的豪華廳堂,休息的休息,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娛樂的娛樂,雖然各行其是,卻其實沒有真正的自由,全部是豐家老祖母的俘虜,所有人存在的價值,就在于陪伴、侍奉她。
至于宋芒和葉瑰龍兩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一躍成爲整座豐饒城堡的主角,由大管家豪斯先生帶着一位女管家親自陪伴,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安靜舒适的小廳。
“葛特小姐,非常感謝你的幫忙。”
豪斯先生對着一個身材高大金黃頭發女人說道,看他笑眯眯的表情,不用猜都能知道這兩人肯定關系匪淺。
葛特小姐扶了扶搖晃的畫框,從椅子上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豪斯先生,繃得緊緊的紅臉膛上漾開幾分笑意,向宋芒和葉瑰龍低頭彎腰,恭恭敬敬的退出去了。
宋芒眉宇微攢,緊盯着葛特小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挂在牆上的油畫,畫中正是那個一手捉劍一手提頭的武士。隻見武士斷首上的眼睛眼皮擡起,灰色的眼珠子似有若無的左右晃動着,遊離的視線在他和葉瑰龍之間不斷徘徊。
豪斯先生之所以把這幅詭異無比的油畫挂在這裏,毫無疑問,是爲了監視他們。一旦他們有所異動,畫中的存在立時就會撲将出來……
“今天晚上,兩位可以多說說話,從明早起,我們就要開始打扮新娘了,宋先生若想再見到小姐,可就要等到婚禮的時候了。”
豪斯先生說完,不待宋芒張張嘴想追問什麽,他已經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屋門。
“小空間嗎……”
葉瑰龍看着油畫,自言自語道。
“什麽?什麽小空間?……”
宋芒正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聽到這個奇怪的詞,連忙發問。
葉瑰龍眸中電光湛湛,目不轉睛的看畫,當他不存在一樣,一字未答。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宋芒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這幅畫上,仔細的看,認真的看,不知不覺間,他越看越深,越看越深,逐漸發現,畫中不僅有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無頭武士,還有一個巨大的背景。
透過黑暗的底色,他恍惚間看到一個朦朦胧胧的荒原,密密麻麻的荒草如劍指天,荒草中矗立着一座黑色的石門,門楣上嵌着一枚眼球也似的紅色寶石,紅光閃爍,猶如它在眨眼一般。石門之後,比人還高的荒草間人頭攢動,竟有數以萬計的屍鬼在搖擺、推搡,熙熙攘攘的,妄圖走出這道門。而那提頭武士,矗立在門前,阻住了它們的去路……
“嗡!”
蓦地,宋芒隻覺整個視野一陣劇烈的震蕩,一束紅光從畫中激射而出,像一隻鮮紅的手爪,徑直扣進他的右眼。他劇痛難當,本能的用手捂住右眼,可肉掌根本無法阻擋紅光,依舊透過血肉鑽進來。
宋芒畢竟非同等閑,強忍着扣去眼珠般的劇痛,厲吼一聲,起手一拍,左掌中迸發出精純的能量,排山倒海般湧向油畫所在的牆壁。
“轟!”
強大的氣勁猛地輻散開來,窗戶玻璃全部碎裂,窗簾高高飛起,所有的輕重擺件亂飛亂倒,一切都被他那看似尋常的一掌沖擊到,唯獨那張油畫,紋絲不動。
隻是,宋芒的眼睛依然生疼,造成莫大動蕩的一掌,看上去威力甚大,實則并未奏效,擊退那道紅光。
一直以來,他借以逞威的就是超出常人的氣勁和能量,對付尋常屍王無往不利,然而對這畫中詭物卻絲毫效用都沒有,就像當初跟猶如女神一般的鱗·費雪初次交鋒時一樣,完全不是對手。
“嗚嘤嘤嘤……”
來自畫中的一線紅光由直線變成詭異的無規則的粗細不均勻的曲狀,好像活物也似,扭曲着鑽入宋芒的右眼。
劇痛從右眼迅速蔓延到整個腦袋,簡直要炸裂一般。少年呼吸急促,一瞬間失去十之八九的意識,仰面倒在地上。
他的左眼并沒有被侵入,一開始還看得見,此時則變得一片漆黑,幾乎失去了知覺,甚至不知道是睜着的還是閉着的。至于右眼,此時此刻,反而看到了什麽,模模糊糊中,隻見一條條紅光搖曳,好似長着無數手臂和腿腳的魔鬼在狂歡亂舞,恐怖無比。
他的意識中充滿了那個“魔鬼”的影子,鮮紅的顔色一條條輻散開,迅速占據了半個腦海,隐隐約約,耳中仿佛有一個異樣的聲音在尖叫、在狂笑……
宋芒躺在地上,四肢不自主的亂擾、痙攣,嘴裏發出莫名的聲音,又笑又叫間夾雜着無法理解的語言,瘋了一般。
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魔鬼”在吞噬他的意識,奪取他的身體,深深的恐懼令他忘記了徹骨徹心的疼痛。
“該死!……”
宋芒心中呐喊,右手握拳,往地上狠狠一砸,猛地睜開了左眼。
“葉……葉…瑰…龍……”
他勉強擡起脖子,嘴唇翕動着,看着葉瑰龍的背影,好似填滿沙子的喉嚨裏嘶啞着擠出她的名字,想呼叫她的幫助。
然而,他卻絕望的發現,此女全身微微顫抖着,分明也着了那畫中“魔鬼”的道,正在與之苦苦抗争,哪有餘力過來救他?
一切的源頭都是右眼,如果毀了右眼,說不定還能挽回一切。
生死之間,最怕猶豫不決,幸好宋芒不屬于這類人。
他咬牙怒吼,用殘餘的意識,遍身的氣力,擡起恍恍惚惚的右手,抟着一股力量,緩緩逼近右眼,決意将之一把捏爆……
“來吧……”
絲絲縷縷的能量已纏繞到眼球上,隻需他一發力,右眼立時就會爆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隻細膩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險險阻止了他孤注一擲的自殘舉動。
下一刻,烏光迸射,黑幽幽的光華實質一樣刺入宋芒的右眼,好似一把把纖細無比的利刃,橫掃千軍般割斷密密麻麻的紅芒,瞬時間激蕩一空……
妖冶的紅色褪去,右眼先是陷入黑暗,然後又逐漸恢複清明,針刺也似的灼痛,令他眼眶裏忍不住轉出淚花……
一張美麗的玉容映入眼睑,距他咫尺之遠,正是葉瑰龍,她一手捉着他的右腕,一手繃住他的眼皮,一雙黑眸中電芒閃閃,目光直透他的眼球……
宋芒恢複了意識以及對身體的控制,忍不住擡起左手摸向奇癢難忍、劇痛鑽心的右眼,一時間恨不得将之摘掉。
“别動!”
葉瑰龍冷斥一聲。
宋芒不敢不聽,硬是忍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崩碎了。
整整一個多小時,兩人就保持着這個動作,一動也不動。
“呼!”
葉瑰龍長吐一口氣,直起腰來,縱然是她,也是全身酸軟,無力的坐倒在地,終于阖上困頓至極的雙眼。
許久後,宋芒總算恢複正常,勉力坐起,晃晃仍有些暈乎乎的腦袋,看看擎着額頭坐在自己身前的葉瑰龍,有氣無力的問道:“那……是什麽東西?”
“誰知道呢?”
葉瑰龍頭也不擡的回道。
宋芒心有餘悸的追問道:“要是你不出手,它真會占據我的身體麽?”
“或許吧。”
葉瑰龍還是愛理不理的回答。
“這畫還在……”
宋芒瞥了一眼牆上的油畫,趕忙挪開視線。
葉瑰龍眉宇微攢,略顯氣惱的道:“那東西是通過視線連接侵入你的大腦的,隻要你别看得太入迷,它是傷害不了你的。”
“喔,是這樣……”
宋芒打心底慶幸有此女陪在自己身邊,但反過來想,若非此女不魯莽行事非要追殺那隻蛇尾貓,也不至于惹上這個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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