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白鶴展翅的鶴翼雙峰上,燈光點點,遠遠望去,隐約可以看到山腰處爲高牆和木栅欄包圍起來的城寨,乃是方圓百裏唯一攢聚人氣的地方。
左翼峰左翼城主城門,高大的城門樓,看守長王銅山身上裹着厚厚的皮大衣,環着一個小暖爐取暖,可每當烤熱的時候,就站起身抖抖雙肩,單手拿着挂在脖子上幾乎從不離身的望遠鏡,望向遠方掩映在古林中的山道。
弦月高懸,月色不錯,映着白雪,銀光燦燦,視野比較清晰,能看到很遠。
王銅山已年過花甲,且還斷了一臂,卻因爲德高望重,精神矍铄,擔任主城門看守長要職。
今天,一個帶着七八個少年的三十人狩獵隊從清晨出發,到現在還未回來,他一直放心不下來,非但因爲自己一個鍾愛的孫子在那支隊伍裏,也是在乎主宰白鶴城未來的後輩娃娃們。
“嗖!嗖!嗖!……”
一大兩小三個精力旺盛的小夥子手持弓箭,朝城下越過壕溝成排成排撞牆的遊屍射擊,一具具幹枯的喪屍被射成刺猬,卻很難被射倒,更鮮少被直接射死。
遊屍是最低級的喪屍,一般隻會循着些微的人氣茫然遊蕩,尋找血食。它們行動遲緩,僅靠本能行事,幾乎完全沒有智慧,若非傷到頭部要害部位,很難被殺滅,别說弓箭,就算拿槍打,也不容易做到一槍斃命。殺死它們最有效的方法,近距離戰鬥是直接割掉頭顱,遠距離戰鬥是用大口徑武器轟掉頭顱。
執勤戰士們皆持有長短槍械,城樓和塔樓上架設着機關槍,甚至連或大或小口徑的火炮都有,但若非迫不得已,槍械是禁止使用的,在這個喪屍橫行的末亂時代,軍火屬于城寨人民安身立命的重器,用一點少一點,絕不允許胡亂浪費。
王銅山心情本就糟糕,被箭鳴聲擾得心煩,轉身大步走過去,給三人一人賞了一巴掌,大聲罵道:“一群瓜娃子,你們這會兒把那些畜生射倒埋在雪窩子裏,白天人走過去,還不被使絆子啊?實在閑得慌,多給老子盯着點城防!”
面對這老爺子,三人當然不敢頂撞,唯唯諾諾,乖乖收起弓箭,裝模作樣的開始巡查。
“快看,有火光!……”
忽然,一個胖乎乎的圓臉少年指着遠處道。
王銅山本以爲這個魏家子弟是存心戲弄自己,轉頭望望,居然真有光,還有犬吠聲傳來,拿望遠鏡細看後,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是遲歸的狩獵隊不假。
不多久,狩獵隊出了森林走進城寨前開辟出的開闊地,一輛越野,兩輛皮卡,還有馬車,狗拉的雪橇車,車廂裏都有貨,似乎收獲不菲。
遊屍們聽得動靜,不約而同,紛紛圍攏上來,潮水一般,甚是吓人。
“哐!哐!”
城頭兩盞大燈打開,強光照射,城下亮如白晝。
狩獵隊毫不猶豫開槍進行射擊,城上所有執勤戰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端槍瞄準入城通道,掩護他們進城。
普通遊屍或許不可怕,但混雜在遊屍之中的屍魁,行動敏捷,力大如牛,具備低微的智慧,甚至有的遊屍通過變異掌握着不可思議的能力,當真防不勝防,萬萬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在沒有高牆保護的情況下,必須謹慎再謹慎。
“開城門……”
王銅山手持喇叭,朝下邊大聲喊道。
巨大的吊橋綴着鐵鏈“嘩啦啦”落下,跨過三米多深五米多寬的壕溝,讓狩獵隊安然通過,進入城門。
吊橋升起,城門關閉,城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遊屍群一如既往的包圍城寨,開城門的當口最容易出問題,但凡有異常強大的屍魁出手,死掉個把人實屬尋常之事。
車隊停住,疲憊已極的人們原本歸家心切,此時竟呆在車上一動也不動,數十條雪橇犬全部蜷伏在地,低聲哼咛。
車輪奇大的改裝越野車上下來數人,身材矮小卻擔任狩獵隊隊長的短面漢子李铎把自己在部隊時就佩戴的021式軍·用手·槍放回槍套,吆喝着讓手下們動起來。
“李隊長,怎的才回來呀?沒少人吧?”
王銅山疾步走到李铎跟前,關心的問道。
老人曾擔當過右翼城守備副長,失掉一臂後調任左翼城大門看守長,地位自是大不如前,可後輩們也不敢怠慢,然身居要職,身份特殊的李铎對此一點也不在意,不冷不熱,簡簡單單的道:“出了點問題,人沒少。”
“呃,那就好哇!”
王銅山氣量尚可,并不以爲忤,對這個貌不驚人,實則本事不小的漢子表現得十分寬容,暗歎這年輕人畢竟是部隊裏熬煉出來的人物,身經百戰,到底不一樣,是個靠得住的人,把孫子交到此人手下管教,實是明智的選擇。
要知道,在現今的混亂世道裏,帶着這麽多人出城走一趟遠路,能一人不少全部帶回來,絕對是了不起的事情。
“怎的?遇到啥糟事了嗎?”
王銅山見李铎臉色難看,又問道。
李铎看了老人一眼,歎聲道:“山裏邊又出屍狼群了。”
“啥?”
一聽“屍狼群”三個字,王銅山一雙老眼頓時瞪了起來。
“屍狼群”的可怕他是知道的,屍變的野狼遠比人類遊屍危險,聚集成群的話,簡直就是山林的災難,野物數量必然銳減,白鶴城也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屍狼群”再起是不得了的大事,李铎跟區區看守長王銅山也沒什麽好說的,在聞訊趕來的倉管的監督下,吩咐手下們将獵物卸下來運往倉庫……
王銅山手捋着濃稠的灰白胡子,在隊伍中随便瞟了幾眼,很快就找到了孫子,大步流星走過去,一巴掌打向一個高壯少年的後腦勺。
好家夥,王銅山本就高大偉岸,而且腿不瘸背不駝,他這尚未長成的孫子竟比他還高上半個多頭,要打他的大腦殼,老爺子還得踮踮腳。
少年抱着一頭七八十斤重的麂子,絲毫不嫌重,早聽到那熟悉無比的腳步聲,勾腰一低頭,輕易就躲了過去。他停下來掀掀遮眼的大皮帽子,對着老人憨憨一笑,一副傻模樣,分明一個傻大個子。
“好娃子,活着回來了啊!”
王銅山咧嘴一笑,有些不依不饒,朝孫子額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那可不,我和小滿搭檔,想死都死不了……老爺子,快别閑着了,快回去把好菜好肉拾掇上,這回可把我餓了個夠嗆!”
少年這次沒有躲,老老實實挨了一下,大大咧咧的說着,轉身就走了。
緊跟其後的是另一個少年,比前者矮上整整兩個頭,不是因爲他身材矮小,而是年紀還小的緣故。
這少年兩隻手裏各提着兩隻肥大的灰毛野兔,小棉帽子包裹着凍得發紫的清秀小臉,穿着與其身材極不相稱的大皮衣,身上挂着一杆帶有瞄準鏡的長槍,背後還負着一把非常惹眼的直刃長刀,經過老人時,不經意瞧的了他一眼,一閃而過。
王銅山定定望着少年的背影,尤其是他背後的長刀,面無表情,眼睛裏的神情卻複雜無比。
那負刀少年名字喚作宋芒,是宋九重的兒子,幾年前一尊大屍王驅趕着數以萬計的喪屍攻擊白鶴雙城,他在城頭指揮作戰時,不慎被一隻跳屍咬到手臂,宋九重不顧他苦苦求告,用那把鋒銳無匹的哥舒刀,一刀斬掉他整條臂膀,把他變成了獨臂人。
……
獵物入庫,當夜就會宰殺,但參與狩獵者分頭肉最早也得等到明天,又饑又寒的獵人們幹完活後,便都各回各家了。
宋芒沒有直接回家,先到離得不遠的阿姨家叩門,屋裏燈一直沒亮,許久後有一個婦人唠唠叨叨的聲音響起,又過須臾,才有人打開門,一個三歲多大的小丫頭迫不及待的走出來,牽着他的手,跟他回家。
小丫頭名叫宋小雨,是他的親妹妹,自從父親宋九重戰死,母親田莞病逝,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牽絆。
“肚子餓麽?”
宋芒看着妹妹,柔聲問道。
“嗯。”
宋小雨點點頭,嘴角挂着一絲甜甜的笑意,兩點和母親田莞一模一樣的小酒窩顯露無遺。
她在阿姨家是沒有床睡的,晚上就和衣而卧,在樓道裏等哥哥回來,總算等到,比吃了糖還開心。
宋芒拍拍腰間皮囊,道:“沒關系,我掏了好大一窩麻雀,回去生火給你炒麻雀肉吃!”
“哈,好哦!有肉吃喽!有肉吃喽!……”
宋小雨餓了許久,一聽有吃的,兩眼直放光,高興得跳了起來。
白鶴城裏的日子極爲艱辛,尤其是勞力不足的人家,饑一頓飽一頓都算是好的,沒有幾個人情願與不相幹的外人分享有限的食物。
宋芒每次外出,首要之事就是想辦法讓妹妹吃得飽飽的,因爲别人家一般不會給她多少吃的,就算做熟食讓她帶着,也會被别的孩子搶走,輪不到她自己吃。
想到妹妹所遭受的饑寒和欺負,尤其是寄居别人家屋檐時所遭受的冷言冷語,他就恨自己不争氣,沒能照顧好妹妹。
好在他漸漸長大了,背起了父親的槍和刀,隻要不怕艱險,不辭勞苦,多多爲城寨出力,就能獲取更多的酬勞,就可以慢慢改善兄妹倆的生存狀态。
宋九重留下的宅子在田莞病逝之後,被城主收回去分配給一個外科醫生了,兄妹倆就住在他們家原來的柴房裏。宋芒現年十二歲,宋小雨僅隻三歲,兩個孩子而已,縱然是柴房,住得也算寬敞。
回到家,宋芒在冰冷的鐵爐中生起火,燒好熱水,熟練的把二十多隻麻雀拔毛、開膛、清洗幹淨,收拾得停停當當,學着母親當年那樣子,配上幾樣入冬前晾曬儲藏的幹菜,炒了一大盤香噴噴的雀肉大餐,讓挨了一天餓的宋小雨盡情享用。
看着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小嘴吧唧有聲,他自有一種無可比拟的滿足感。
辛苦一天,終于回到這個逐漸溫暖起來的小窩,疲累的他抵不住困意,有點昏昏然了。
不過,他還不能睡,需得把必要的功課做完才行。
此番出城,長槍不多不少開了五槍,手槍打了十多發,長短槍械都得好生清理、保養,萬一弄壞了,要想再得到新的,對他來說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槍械的養護比較簡單,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更重要的事情是保養父親的遺刀,一把得自哥舒家族的哥舒刀。
這種刀原藏于哥舒家族在山巅修建的堪比城堡的豪華别墅中,是以古代唐刀鑄造法爲基礎,再加入人類文明頂峰時期最先進的鑄刀工藝,精心打造而成的兇器,端的是削鐵如泥,堅不可摧。
相同品質的哥舒刀原本有七把,三把或遺失或被奪,白鶴雙城現僅有四把,其中之一就是這一把。城中想得到哥舒刀的人不知凡幾,但宋芒怎肯拱手送人,在他看來,偌大的宋宅也比不上此刀百分之一的價值。
“嗡鳴!”
長刀出鞘,清音泛響似龍吟,銀華如流水一般,光可鑒人,隻是沾染着許多被斬殺喪屍污濁的血。
宋芒用柔軟的鹿皮将刀身擦幹淨,然後用棉布蘸一點槍油,細細擦拭起來,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神。
哥舒刀鋒利至極,吹毛斷發,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
據城裏老人講,當初和魏舫、王鐵樹、宋九重等一同在哥舒家族豪宅中得到哥舒刀的一個年輕人,因爲養刀時不專心,一恍惚,竟割掉了自己兩根半手指,鬧出一個令人捧腹的大笑話,于是羞憤之下,帶刀離開,從此下落不知。
父親說過,養刀乃是一種修煉,不但是修身養性,還能修出深層次的刀意來,他對此深信不疑。
宋小雨小肚子吃得圓圓的,抹抹嘴,湊上來看哥哥拭刀,明亮的刀身上映照出她甜甜的酒窩臉。
她見哥哥目不轉睛的盯着刀,小孩子心性上來,伸出小手向刀上摸去。
“不許碰。”
宋芒蓦地道。
“哼,小氣鬼!”
宋小雨吐吐舌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