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樂聽完莘迩的話,做出了一個莘迩沒有料到,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舉動。
他在看了一眼從同莘迩齊來的唐艾後,緊接着,扭臉看了一眼陪侍帳中的陳不才。
從令狐樂這個下意識的舉動,莘迩立刻就看出了兩點。
留麴凜鎮守冀縣,其中不僅有麴爽的意見,并且令狐樂定然是和陳不才商量過的,此其一;其二,那就是令狐樂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他還沒有足夠的底氣。
盡管莘迩已經是兩次稱贊令狐樂有王者氣度,但令狐樂到底還是年少。
如果是真正的王者,又怎麽會在自己的“命令”遭到别人反對的時候,轉而去看向自己的下屬?換了是莘迩,他絕對是不會這麽做的。
卻也不必多提。
莘迩慢慢搖動羽扇,端坐榻上,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令狐樂遲疑不語,便把目光投向陳不才。陳不才感覺到了莘迩的目光,本就恭謹的躬立站姿,越發恭謹,更是半個字也無。
令狐樂在莘迩面前,底氣尚且不足,況乎陳不才?
——陳不才也就是私下裏,敢“頭頭是道”的和令狐樂說些莘迩的是非,一旦真的到了莘迩面前,便其從父陳荪,亦往往唯唯諾諾,就更别說他陳不才了。
莘迩於是主動開口,再次問了令狐樂一遍,說道:“大王以爲何如?”
“孤以爲不可!天水、略陽兩郡是孤打下來的,既是孤打下來的,那就是我定西的地盤,留何人鎮戍,爲何要問建康的旨意?建康?聖上?孤可是從來沒得過他們什麽好處!孤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界,憑什麽聽他們處置?将軍此議,孤以爲,大謬!大謬!大謬至極!”
這句話,令狐樂很想大聲說出,然而若春風細雨似的的莘迩面前,他終究還是無法将此話道出,沒有辦法,隻好不甘願地勉強說道:“是孤考慮不周,就按将軍意思罷。”
如果說之前對定西數十年如一日,依舊尊奉唐氏爲主是爲了大義,是爲了團結國内,以更好的共抗外辱,隻是流於表面的一個認識,那麽現在,莘迩是切身地感受到了“尊奉唐氏”,是一個多麽明智的選擇,或言之,是一個多麽好用的借口。
倒也不是說所有的唐人現今都還忠於唐室,别的不提,就說令狐樂、莘迩,包括桓蒙,他們對建康的唐室朝廷又有幾分忠心?
不客氣地講,令狐樂和莘迩可以說是半分忠心也沒有。
就像令狐樂心中忖思的那樣,因爲他們壓根就沒有在建康朝廷那裏得到過什麽“實打實”的利益,甚至,他們生長隴地,連江南都沒有去過,那完全是一塊陌生的土地。
桓蒙大約還比他倆強一點,畢竟桓蒙是生長在江南、入仕在江南的,至少目前爲止,他對唐室朝廷還是有些感情的。
可話說回來,在沒有另一個新的政權,或者說“新的被天命認可”的政權出現之前,唐室朝廷就仍然還是海内唐人公認的政權,那麽當有人道貌岸然的把它擡出來時,就算你心中對它不忠誠,表面上你卻也不能公然地表現出“蔑視”。
這就是大義的力量。
大義運用的好了,總會能讓人啞口無言。
令狐樂情緒大壞,失去了遠眺冀縣城的心情,不再帳中踱步,返回榻上坐下,調整了心緒,他換開話題,問莘迩,說道:“将軍來見孤,不知是爲何事?”
莘迩笑道:“大王與我想到一起了。”
“想到一起了?”
莘迩說道:“我來求見大王,爲的也是該留何人鎮守天水、略陽兩郡此事。……大王,唐艾是秦州刺史,而襄武才是秦州的州治,唐艾顯是不能久留冀縣,故是,我想分别任羅蕩、北宮越留鎮天水、略陽兩郡;同時,留薛猛爲羅蕩副将。
“正好北宮越那邊,我還沒想好該選何人爲其輔佐,大王适才提及了麴凜,如是大王覺得可以的話,那不妨就讓麴凜爲北宮越副将。不知大王以爲可否?”
令狐樂默然了片刻,心中想道:“羅蕩、北宮越皆是阿瓜的心腹,要是單留他兩人鎮守天水、略陽,秦州長吏又是唐艾,則此二郡勢将不知我定西有大王矣!能把麴凜留下,自是最好。”念頭至此,遂說道,“也好,那暫時就先這麽安排罷。”
這件事就此議定。
羅蕩、北宮越、薛猛、麴凜等将,各率本部并及莘迩準備撥給他們的兵馬,共計五千人,将分别留守天水、略陽兩郡。
昨日令狐樂、莘迩不約而同召見冀縣唐士、胡酋這件事,令狐樂、莘迩兩人頗有默契,皆沒有提起。議定完了此事,莘迩沒有多待,就辭别離去。
令狐樂等莘迩走後,命陳不才趕緊去找麴爽過來。
亦不必多提。
……
隻說出了令狐樂營,回到自己營中帳裏,莘迩叫乞大力去喚羅蕩、薛猛,打算把這件決定下來的事情告訴他倆,就在此時,魏述從帳外進來。
他給莘迩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啓禀明公,劉都尉傷勢太重,不治而死。”
莘迩吃了一驚,說道:“不治而死?”
“是啊,明公。”
這位“劉都尉”,就是前幾天莘迩巡營時見到的那個妻子剛懷身孕的“都尉”。莘迩交給了他的一個重任,即生擒且渠元光。
且渠元光和姚桃同營,俱在城東秦營中。攻打冀縣的戰事打響後,曹斐部和這位劉都尉部,及别的一些部隊,也對姚桃營展開了攻勢。
姚桃見勢不好,不顧冀縣城,突圍逃走。
這位劉都尉牢記莘迩的命令,率領本部兵士緊追不舍,結果於半途,中了姚桃的埋伏,其部兵士傷亡泰半,他本人受了重傷。據其部兵士親眼所見者,後來言之,負傷以後,這位劉都尉猶酣戰向前,不肯退後,最終失血太多,昏迷過去,乃才被他的親兵擡出戰場,——再後來,給他治傷前,從他铠甲上摘取下的敵人箭矢,足四五鬥重!
莘迩已經調了軍中最好的軍醫給他醫治,但還是無力回天,終是不治而亡。
帳中諸人望向莘迩,見他臉上浮現出傷心的神色。
莘迩猛地一拍案幾,怒道:“元光小賊,害我壯士!”霍然起身,悲痛地轉了幾圈,按着胸口,數呼心痛,下令說道,“現在就派人去劉都尉家中,等其妻産下嬰孩後,若果是女兒,我便認爲義女;若是子,便給蔭襲劉都尉勳官!”
壞消息之後,又來了一條好消息。
好消息是三天後到的。
隴軍基本已把冀縣城中、鄰近周邊的秦軍之殘兵敗卒掃蕩幹淨,莘迩也已給羅蕩等撥過了部隊,并已把北宮越從臨渭召到了冀縣,正待再過三兩日,就與令狐樂商量撤兵還隴事宜。
而就在此時,南陽方面傳來了捷報一道。
桓蒙攻下了宛縣城。
看到這道軍報,莘迩不喜反疑。
昨天的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