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報捷之人當然便是曹斐。
一則,曹斐近年雖然發福,并常年留在谷陰,很少出外征戰,擔負的主要是爲莘迩控制王城治安此任,然其本人於早前的時候,在整個定西軍方來說,卻也算得上是一員能征敢戰的悍将,——要不然令狐奉也不會把他引爲心腹,當年在豬野澤時,於令狐邕讨伐令狐奉所部打的那一仗中,其實就可看出曹斐在戰場上的敢打敢沖;二來,曹斐現今帳下的嫡系太馬營,又是不僅在定西,乃至於整個海内都是一等一的精銳部隊。
反過來看同蹄俞部,他們這回馳援略陽郡,原是以爲進攻略陽郡的隻有郭道慶部的區區兩三千兵馬而已,卻哪裏想到,忽然冒出來了令狐樂、麴爽和曹斐?
同時臨渭又失陷,冀縣又被圍,本來就處在了一個進退失據,軍心大亂的狀态,而同蹄俞本人又難以算是上等的名将,隻是一員鬥将罷了。
再加上曹斐、王舒望合兵之後,兵馬的數量也多於同蹄俞部,再又王舒望有勇有謀。
故此,這一場和同蹄俞的交戰,打的其實是比較輕松的,沒怎麽費勁就打赢了,但也不像曹斐說的那樣,“已殲同蹄俞”,其實并沒有能把同蹄俞部盡數盡滅。
約有兩千餘秦卒和同蹄俞突圍逃出了。
曹斐把追擊的任務交給了王舒望,自來觐見令狐樂,當面向令狐樂呈報此捷。
對曹斐而言之,此戰,不過是他從軍以來,大小數十戰中,一場不很重要的戰鬥。
對於令狐樂而言之,這卻不僅是他第一次上戰場,“親自指揮”的第一仗;且是打赢了的第一仗,意義相當非凡。他極是喜悅。
因而,盡管因爲曹斐系“莘迩爪牙”的緣故,令狐樂對他向來頗爲疏遠,私下裏,可此時此刻,卻亦不禁覺得體如矮冬瓜、走路外八字的曹斐面目可親,看起來好像順眼了許多。
令狐樂說道:“前接到将軍露布捷報的時候,孤已令給将軍記功。這是件大功,等打下略陽、天水,還師谷陰以後,孤必會爲将軍論功行賞!”
曹斐行禮謝恩,罷了,說道:“就是有點遺憾。”
“遺憾什麽?”
曹斐說道:“回大王的話,遺憾未能生擒同蹄俞,獻給大王。”頓了下,又道,“不過……”
“不過什麽?”
曹斐說道:“大王乃我定西之主,威名遠播海濱,身份尊貴,非比尋常,那同蹄俞無非是秦虜軍中的一個無名鼠輩,便是生擒緻獲,臣之愚見,他也不夠資格被獻給大王!夠資格被獻給大王的,最低也得是同蹄梁這等秦虜上将!”
旁邊傳來笑聲。
這笑聲聞之,頗是奇怪。
曹斐轉眼看去,發笑之人是麴爽,便問道:“老麴,你緣何作笑?”
麴爽隻摸着胡子笑,不說話。
曹斐說道:“是了,老麴,你這笑定非無緣無故,你是不是因爲覺得我說話好聽?近類阿谀?”
麴爽還是笑,依舊不回答。
曹斐說道:“老麴,軍中誰人不知,我老曹最是嘴笨,平時同僚相聚,唯我老曹,第一個不會說話。你可知道,卻爲何在大王面前,我會能說出這樣好聽的話來麽?”
此問中提及了令狐樂,麴爽不好不再接腔了,就問道:“爲何?”
“豈不聞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精誠如是,忠誠亦然!之所以在大王面前,笨嘴拙舌的我老曹,能夠說出好聽的話來,這是因爲我老曹胸腹之内……”曹斐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接着說道,“無有别物,隻有一顆忠於大王的赤心!我老曹進禀大王之所言,俱是我老曹的肺腑之言!”回過頭來,忠義凜然地與令狐樂說道,“大王,肺腑之言,道出自然好聽,至於或許有人以爲近類谄媚,……大王,這與阿谀谄媚實是截然兩類!”
麴爽無話可說,令狐樂哈哈大笑。
遂即下達命令,曹斐部今日休整,明天全軍攻打略陽縣城。
……
離開了令狐樂的大帳,回去令狐樂營外的本部軍中,安排将士駐紮的路上,随行曹斐的太馬一将說道:“明将軍,末将聞之,大王親政以今,對征西将軍似乎一直都較爲猜忌。明将軍與征西交好,卻适才於帳中,向大王說出那樣的話,若是征西聞之,會不會引得征西不快?”
曹斐不以爲意,說道:“我與幼著相識已久,他懂我!斷然不會因是不快。”
莘迩雖然權傾定西,定西的大王畢竟是令狐樂,而且令狐樂亦非“孤家寡人”,不管朝中、抑或郡縣,“忠於”令狐樂的大臣、士人如今還都爲數不少,像氾丹、陳不才、麴爽等等皆是,那麽在曹斐看來,便不免依靠莘迩是一回事,不得罪令狐樂是另一回事,兩件事并不沖突。他相信,隻要他不和氾丹、麴爽混到一起,隻要他不“言行一緻”,真的“效忠”令狐樂,莘迩就不會怪罪於他。
……
次日清晨。
麴爽、曹斐、虎贲郎等等各部兵馬,相繼出營。
按照預定計劃,今日攻城,将會從城北、城南、城西三面對略陽縣城展開進攻。
城北部署的是麴爽部,城南部署的是曹斐部。
城西,是令狐樂的虎贲郎、從各郡縣調來的部隊、征發的西域兵,和麴爽、曹斐兩軍中的各部分精銳戰士。
略陽城外三面,隴軍的鼓角之聲連綿不絕,辰時前後,三面的陣勢列成。
城西邊的令狐樂中軍傳出令旨:發動攻勢。
城北、城南的麴爽、曹斐部聞令而動;城西由令狐樂直接指揮的部隊則暫時未動。
——這也是預先定下的攻城方案。
令狐樂的打算是:先由麴爽、曹斐部大舉進攻,以看看能否調動城西的守卒分别趕去支援,如能調動,緻使了略陽西段城牆的守禦相對空虛,那就再向西城牆發動進攻,争取從西城牆打開突破口。
站在城西數丈高的望樓上,令狐樂可以約略看到城北、城南兩面攻勢打響的戰況。
攻城的主力部隊,俱列陣於後。
先發的兵士們扛着半截船,推着浮橋、撞車等器械,冒着城頭的箭雨向護城河前進。
距離太遠,看不清楚細節,但令狐樂卻能看到,城北也好,城南也罷,從城上射出的箭矢,竟是都如烏雲一般,幾乎是不間歇的籠罩在向護城河前進的隴軍兵卒的頭頂。
隴軍主陣裏那些投石車投出的滾石,則不斷地砸到城頭或者城牆上,發出的沉悶的聲響,令狐樂在望樓上亦能隐約聽到。
南、北兩面,先發的隴軍兵士,時或有人中箭倒地,慘叫連連;城上的守卒亦不時有人被石頭砸中,或隴陣的箭矢射中,鮮血濺射,染紅城頭。
這種宏大的場面,令狐樂乃是頭次見到。
已經想象過不知多少回沙場征戰的場景,可親眼看到,與腦中的想象當然是不同的。
他立在藍天之下,遠望北、南如蟻的隴軍兵士,俯瞰腳下甲械鮮明、隊列整齊,隻待他一聲令下,就會前赴後繼、向敵人的堅城沖去的虎贲郎等數千步騎,不覺熱血沸騰。
令狐樂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麽,可又不知該做什麽好。
“小寶!”
披挂着紅色皮甲的陳不才跨步應道:“臣在!”
“傳孤令旨!”
陳不才說道:“敢問大王,傳何令旨?”
“告訴虎贲郎的将士,今番攻城,先登者,以大功計,軍吏擢遷,兵士重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