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和隴地雖然接壤,但是兩地的風貌截然不同。
隴地多沙漠,多砂礫地帶,定西的王城谷陰,其所擴建的那幾個新城就都是在砂礫地上建起來的,而關中則多的是“原”這種獨特的地貌,以及被俗稱爲“地坑院”的民居形式。
所謂“原”,即是四邊陡峭、頂上平坦的黃土高地。
“地坑院”,形式如其名字,是遠古先民穴居方式的遺留,人住在地下,“上原不見人,見樹不見村,入村不見房,平地炊煙起,雞犬聲忽聞”。
從小到大,隻在少年時期,跟着其父令狐奉落難到過豬野澤,此外幾乎再無出過谷陰王城的令狐樂,哪裏見識過關中這與衆不同的地貌和百姓們别有特色的穴居?
自入到南安郡以後,沿途行軍,所見所聞,處處都讓令狐樂感到新鮮。
尤其當春夏之際,正是一年中天氣最爲宜人之時,若打個比方,此時此刻統帶千軍萬馬的定西大王令狐樂,當真可用意氣風發、中流擊水來形容他這個年未二十的青年的精神狀态。
郭道慶從平襄城外,趕回了百餘裏外的南安郡的郡治獂道。
在城外,郭道慶迎住令狐樂,恭請令狐樂先入城休息。
但令狐樂不肯進城,他說道:“孤昨天接到征西将軍的捷報,說是北宮越已經打下了臨渭?”
郭道慶回答說道:“回大王的話,是的,大王。”
令狐樂的坐騎是龜茲王白純在回西域前送給他的,乃是西域龍馬,高大神駿。高高騎坐馬上,身上穿着裝金飾銀的紅色皮铠,後挂紅色披風,腰中佩劍的令狐樂,觀之端得英武不凡。聽了郭道慶的答話,令狐樂說道:“臨渭既克,渭水以北、隴山以西的秦虜已成甕中之鼈。有道是‘兵貴神速’,用兵宜‘侵略如火’,大好的戰機在前,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
郭道慶問道:“大王的意思是?”
令狐樂轉顧随從其側的麴爽,說道:“将軍,孤的意思是,咱們立刻進兵略陽郡,以及天水郡的渭北部分,将軍以爲何如?”
麴爽收回心神,答道:“大王所言甚是,用兵自當‘侵略如火’,現下臨渭已克,戰機在我,正該趁蒲茂反應過來、再遣大股援兵來前,速戰速決,将略陽、天水攻克。”
令狐樂卻是沉吟起來,他晃着馬鞭,臉上露出忖思之态,稍頃,說道:“将軍以爲,天水、略陽兩郡在渭北的諸城,我軍先攻哪個最好?”
麴爽已有定見,說道:“天水、略陽兩郡,位處渭水北邊的城池總計共有六座,其中略陽郡的郡治略陽縣是爲關鍵。隻要能把略陽縣打下,那麽臣敢借用一下大王适才的話,餘下的諸城自然而然地也就成‘甕中之鼈’了,因是臣愚見,不妨先以主力攻打略陽縣。”
略陽、天水兩郡在渭水以北其實不是六個縣,是七個縣,臨渭縣也在渭水北邊,但臨渭已下,所以麴爽沒有說“七座城”,而是說了個“六座城”。
這六座城由西向東,分别是與南安郡接壤的略陽郡之平襄縣,平襄縣東約百裏的天水郡之成紀縣,成紀縣南不到百裏的顯新縣,顯新縣南五六十裏的新陽縣,——新陽縣臨着天水郡的郡治冀縣,在冀縣東邊,離冀縣大概四十裏地,和冀縣隔渭水相望;最後即是成紀、顯新、新陽三縣再東邊的略陽郡的郡治略陽縣,以及略陽縣和臨渭縣之間的南安郡之清水縣。
從此六城的位置可以看出,略陽縣,的确如麴爽所言,是首要關鍵的一地。若是能首先把略陽縣打下,則略陽縣以西的成紀、顯新、新陽,包括平襄,這四個縣,就等於是被包圍了。
令狐樂大喜,說道:“将軍所議,與孤所見正同!打下略陽縣後,孤認爲接下來,我軍應該再打清水縣。将軍以爲然否?”
麴爽說道:“清水縣北爲略陽縣,西爲新陽、冀縣,南爲臨渭縣,東爲扶風郡。打下略陽縣後,清水縣就将成爲新陽等地秦虜唯一的東逃方向,或者秦虜援兵唯一能從東面進入略陽、天水兩郡的通道。誠如大王卓見,确是應把清水縣作爲第二個攻取的目标。”
“将軍,你覺得以我軍現有的兵力,能不能同時打下略陽、清水這兩座縣?”
麴爽裝作考慮了下,然後答道:“大王,如果同時進攻略陽、清水兩縣的話,我軍的兵力夠,當然是夠的,唯是恐怕不好實現大王‘速戰速決’的意圖。”
“你是說,不好很快攻下這兩城?”
麴爽說道:“大王英明,臣正是此個愚意。”
令狐樂扭臉去看陳不才,說道:“小寶,你覺得呢?”
陳不才不通兵事,從谷陰出發前,他就私下進言令狐樂,建議令狐樂打仗的時候多聽麴爽的意見,這會兒見麴爽明顯是不贊同令狐樂“急於求成”的意見,便說道:“回大王的話,臣愚見,麴将軍言之在理。與其分兵攻打兩城,導緻耽擱延誤,何不集中全力,先下略陽縣?”
麴爽接口說道:“大王,如臣方才所述,清水北爲略陽縣,南爲臨渭縣,這亦即是說,隻要我軍集中力量,‘速戰速決’,先将略陽縣打下,之後,清水縣就會陷入被我軍南北夾擊的窘勢,我軍再攻取之,臣愚見,易也;……說不定,清水的守虜甚至會不戰而逃。”
令狐樂遲疑了會兒,問道:“将軍,若集中主力攻打略陽縣,将軍估算,需幾日能将之攻陷?”
“多則十日,少則七八日。”
令狐樂微微擡起下巴,無意識地玩弄着手中的馬鞭,心中想道:“冀縣是秦虜秦州的州治,我聞之,城池堅固,并且同蹄梁及其部的秦虜主力,現就在冀縣城中,料莘阿瓜沒個旬月,定然是打不下冀縣城的!……如果按麴爽的推算,十天内能夠打下略陽縣,再用兩三天,打下清水縣,那孤仍然可以在阿瓜打下冀縣之前,先取全功!”
想定,令狐樂點了點頭,說道:“好!那咱們就全力先打略陽縣!”想起了還伏拜在他馬前頭的郭道慶,目光轉到郭道慶身上,說道,“卿請起身。”
地面是硬土地,郭道慶說不上養尊處優,然跪了這麽半晌,也早把膝蓋跪得都疼了,終於等來令狐樂叫他起身的令旨,忙不疊地爬将起來,顧不上拍打灰塵,先下揖謝恩,說道:“多謝大王!”
“你部兵馬現下何處?”
郭道慶說道:“回大王的話,臣部兵馬除掉鎮守本郡的以外,其餘的現部分在隴山南麓、東麓,部分正在圍平襄縣城。”
“罷了,孤此攻略陽、清水兩縣,也不用你的兵相助,你守好隴山隘口,莫要放秦虜的一兵一卒從隴山來援,及看住平襄縣的守虜就是。”令狐樂瞧出郭道慶似有遲疑,問道,“怎麽了?卿莫非另有别見?有何建言,盡管道來。”
郭道慶恭恭敬敬地回答說道:“大王的決策極有道理,臣并無異見,謹遵大王令旨。”
也許是由“極有道理”四字,想起了郭道慶大名鼎鼎的外号,令狐樂笑了起來。
不過王者的尊嚴提醒他,任何時刻都需當穩當。
因是他旋即就收起了笑容,從容令道:“你現在就回平襄縣外去罷。”
郭道慶問道:“大王不進城休整一下麽?”
“孤不是說了麽?兵貴神速!”令狐樂望了望天光,時辰尚早,還不到午時,他傳令左右軍将,說道,“傳孤軍令,全軍繼續前行,往攻略陽縣!”
軍令下罷,令狐樂打馬一鞭,越過郭道慶,上到官道,重新入到行軍的部隊中。
陳不才、麴爽等緊随其後,也都從郭道慶的臉前馳馬經過。
馬蹄揚起的塵土,把郭道慶弄了個灰頭土面。——郭道慶本是麴爽的故吏,許久未和麴爽見面了,他專門備了份禮物,打算獻給麴爽,但麴爽卻是沒有給他機會。
立在道邊的田間,展望向東,望不到令狐樂、麴爽這支部隊的前鋒,眺望朝西,看不到這支部隊的末尾,入目所見,隻有漫天的塵土,遮蔽日頭,如林的旌旗,各色招展。
郭道慶等候了會兒,直到令狐樂、麴爽、陳不才等的身影消失視線,他這才急召左右從吏近前,小聲下令,說道:“趕緊禀報征西,就說大王、麴将軍直接率部攻略陽縣去了!”
自有從吏接令,立即去辦此事。
郭道慶沒有就走,他繼續站在路邊,不斷打望迤逦而東的步騎兵馬,心道:“明公遣吏給大王送了封信來,在信中,明公提出,請求和大王會個面,以商議下邊的具體用兵。看大王這架勢,他是不但不肯在獂道縣暫作休整,并且怕是明公,他也不欲見了啊!”
終於瞧見了在等的将旗,郭道慶眼前一亮,慌忙叫吏員去路上尋找。
不多時,一将騎馬下道,随着那吏員來見郭道慶。
這将五短身材,雖是已經發福,然騎馬的身姿還帶着昔年的些許矯捷,卻正是曹斐。
大家平時一定要多鍛煉身體啊,我是真覺得已經快成廢人了,頭疼好點了不說,肩周炎疼,脖子僵直,總抻着那種感覺,腰也僵硬,都有點快彎不下去,這兩天耳朵又疼,真是全成毛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