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這天晚上,田勘緊急整軍備戰,自是一夜無眠。
縣中的同蹄梁亦是沒了心思再睡。
同蹄梁先是令主簿寫就了給蒲茂的求援上書,接着連夜傳檄天水、略陽諸縣,命令各城皆嚴加戒備,以防不測,然後召集屬吏,讨論應變之策。
快天亮時,總算是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個差不多。
而同蹄梁才略微安下心來,兩道急報接踵送至。
一道急報是新興縣送來的,說的是城被隴兵包圍此事,倒也罷了。
另一道急報則是平襄縣送來的,報稱:遭到了郭道慶部的進攻。
“平襄也遭到進攻?”同蹄梁詫異說道。
同蹄梁的弟弟同蹄俞尚在堂上,挺身說道:“唯唯諾諾的東西,也敢犯境!上次慕容瞻沒能把他擒下,阿兄,讓我去援平襄吧,必爲阿兄擒得此個郭道理回來。”
同蹄梁說道:“且慢。”
同蹄俞說道:“怎麽了,阿兄?”
同蹄梁遲疑稍頃,說道:“這事兒有點奇怪。”
“哪裏怪了?”
“田勘說唐艾忽然趁雨偷襲,是爲了使莘阿瓜後顧無憂,卻爲何唐艾偷襲,郭道慶亦來偷襲?”
同蹄俞哂然說道:“阿兄,這沒什麽奇怪的。”
“哦?”
同蹄俞說道:“用兵之道,在於正奇。唐艾是個知兵的,他當然不會不知此點,所以他分作兩路,一攻我新興,一攻我平襄,此恰是正奇之道!”
“……你這話似乎有些道理。”
同蹄俞再度請戰,說道:“阿兄,讓我去援平襄吧!唐艾親攻新興,則平襄的郭道慶部必爲奇兵,如此,一則其部兵馬不會多,二來,除王舒望外,其部亦無其它值得一提的戰将,阿兄不用給我太多人馬,隻需步騎兩千,我就一定能爲阿父擒獲郭道理!”
莘迩迷惑敵人的計策很成功,就連蒲茂都上了當,真的以爲他和令狐樂的關系已經惡化到了兵戈相見的地步,卻這同蹄梁又哪裏能夠識破?
盡管他已算謹慎,終究還是去掉了疑心,同意了同蹄俞的請求。
同蹄梁說道:“我給你三千步騎。”
同蹄俞大喜,接過調兵的虎符和同蹄梁手令,行個軍禮,說道:“阿兄,我這就去營中集合兵士,明早出營,北援平襄!阿兄便請在冀縣,等我捷報!”
同蹄梁叮囑說道:“郭道理固不足觀,然王舒望不可小觑,還有那個馬輝,也堪稱悍将。前數月中,他們輪番帶兵攻我隴山西麓、南麓的隘口,各頗有斬獲。他們既然是奇兵,那麽想來就不會久攻平襄城;你去到平襄城外後,勿要急於進戰,且先堅壁固壘,避其銳氣,然後尋機再作戰鬥,或待彼等撤軍之時,再作追擊。”
不愧是大秦的沙場老将,有着“随機應變”之名的同蹄将軍,一番戰前交代,可稱上策。
同蹄俞應諾。
……
次日一早。
田勘、同蹄俞兩部相繼出營,分别前赴新興、平襄馳援。
……
軍報飛快地傳到莘迩手上。
莘迩笑與唐艾說道:“千裏,被你料中了!同蹄梁果然中計。”再又看了兩看手中的軍報,接着說道,“而且……”
張龜問道:“明公,而且什麽?”
莘迩抖了抖軍報,笑道:“而且還是田勘親率其部主力來援新興!”
田勘好歹是天水秦軍的副将,莘迩、唐艾原本是沒有想到,他會親自來援新興的。
張龜聞言,卻無喜色,眉頭反而微微蹙起,接過莘迩遞來的軍報,他很快地看完,轉給唐艾,撓着胡須,說道:“是田勘親率其部主力來援?”
“長齡,你有什麽想說的?”
張龜說道:“明公,田勘部的羯兵稱得上善戰,尤其所謂‘高力’者,最爲擅長野戰。他親率其部主力來援新興,要想把其擊潰,這場仗恐怕會是場惡仗啊!”
莘迩搖了搖頭,糾正張龜,說道:“長齡,你說錯了。”
“明公何意?不是惡仗?”
莘迩說道:“惡仗,當然會是場惡仗,但不是‘擊潰’,而是消滅!”
“消滅?明公,軍報上說,田勘可是帶了四五千之衆啊!”
莘迩目光前眺,似乎越過營前數裏外的新興縣城,又透過稀疏的雨幕,看到了正沿着渭水,在朝新興縣城而來的田勘所部,說道:“同蹄梁、田勘兩部是天水秦虜的主力,我軍若能抓住此個機會,把田勘及其所率的此四五千人盡數殲滅,則就不僅等於是打掉了秦虜的近半主力,并且勢必會對同蹄梁部的士氣造成沉重打擊,這就不但有利於北宮越攻下臨渭,而且将會大有利於我軍底下攻略天水、略陽兩郡的作戰!”
張龜擔憂地說道:“明公所言甚是,但問題是,麴将軍、大王所部都還沒到,我軍隻有兩萬餘人,一邊圍城,以防新興的守虜突圍,一邊再消滅田勘所部的話?會不會困難了些?”
“困難麽?”
張龜說道:“新興縣城距離冀縣城隻有百餘裏遠,我軍這邊開打,冀縣的同蹄梁聞訊,他定然會派兵增援田勘,……我軍的兵力本來就不太夠用,如果在我軍與田勘部激戰之時,同蹄梁的援兵趕到,明公,龜之愚見,那可就不單單是困難,甚至還會是危險了啊!”
莘迩問唐艾,說道:“千裏,你覺得呢?”
唐艾也已經看完軍報。
他不緊不慢地把軍報疊好,還給莘迩,随後搖着羽扇,從容說道:“隻從兵力來看,要想趕在同蹄梁的援兵到前,消滅田勘部,的确不太容易。”
張龜聽出了唐艾的話意,知他下邊必有轉折,問道:“莫非還有别的方面對我軍有利?”
唐艾說道:“正是。”
“什麽方面?”
唐艾說道:“便是軍心、士氣。”
“使君是想說,田勘所部乃是後降於秦虜的,他們不見得會肯爲秦虜死戰?可是使君,即便他們不見得會死戰,關鍵的問題是,我軍除去圍城之兵,能用來‘消滅’田勘部的兵馬,至多萬餘人罷了,以最多不到三倍於敵的兵力,要想迅速地将之殲滅,隻恐亦不易也!”
唐艾說道:“此是其一。”
“其二是什麽?”
唐艾搖扇說道:“其二就是田勘此人。徐州是田勘的老巢,但他現在被蒲茂調到了關中,離徐州千餘裏之遠,這也就是說,他帳下的兵馬而今已是他立足於秦虜僞朝的僅有之依仗,……長齡,你說,這種情況下,他如果突然遭到我軍的猛烈打擊,他第一個反應會是什麽?”
張龜說道:“他的第一個反應……,應是撤退!”
“不錯!爲了保存實力,他的第一個反應肯定不是迎戰,而是撤退。雨下了好多天了,道路泥濘,長齡,你再說,他若是撤退,則其部會陷入什麽境況?”
張龜說道:“撤退本就已亂,加上道路泥濘,其部必然會陷入較大的混亂!”
“那麽,若是於此之時,我軍由其側翼發起突擊,并遣精騎繞至其撤退之前路上,也發起攻擊,又會出現什麽情況?”
張龜眼前一亮,說道:“縱不能全殲其部,亦足可重創之也!”
莘迩按住膝蓋,從胡坐上站起身來,摘下佩劍,懸挂腰上,意态睥睨,說道:“千裏,圍城此務,暫托於卿,殲滅田勘部,我親往之!”
雨雖比前幾日小了許多,到底還是陰雨天氣,帳中昏暗。
然昂立諸人間的莘迩,此時此刻,身姿落入張龜等人眼中,卻是光彩奪目。
張龜蓦然想起了很久前,曾有過的一次,莘迩如似渾身發光的神人一般的模樣,心神回到當下,再望莘迩按劍英爽的風采,他心中贊歎,想道:“這就是王霸之氣麽?”
……
召集将校的鼓聲應莘迩的命令,沉渾地響起。
三通鼓未畢,趙興、高延曹、羅蕩、秃發勃野、李亮、薛猛等等猛将悉數到齊。
衆将皆披重甲,腰懸環刀,按照官階高低,整整齊齊地列於帳前雨下,鴉雀無聲。
莘迩步出大帳,環顧了一圈諸将,說道:“虜田勘引兵五千,已出冀縣,來援新興,我将親迎擊之!此取天水、略陽之初戰也,君等宜勠力用命。獲田勘者,以大功計!”
隻聽甲衣響動,高延曹出列,行軍禮,大聲說道:“末将敢請爲公先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