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中大緻的内容分爲五段。
第一段寫的是,掠并州邊郡原來是拓跋倍斤欺瞞定西和秦國的詭計,其意在薊。他的長史朱法順知道了此事,趕緊上報於他。經過和李基的商議,他倆同意了朱法順趁機打雁門的建議。
第二段寫的是,他打探得知的苟雄、慕容武台盧水此戰的經過,以及拓跋倍斤攻薊縣不下和未到盧水、武台已敗等事。這段内容寫的頗爲詳細。
第三段寫的是,朱法順、馮太兩部合兵攻廣武不克,於是西擊馬邑;卻在快要打下馬邑的時候,纥骨萬率兵來到。纥骨萬以他軍中一個宗子軍隊主和數十宗子軍兵士被朱法順部殺害爲借口,進攻朱法順、馮太部。考慮到雁門南邊新興郡中的趙落垂部烏桓騎或許會來幫助纥骨萬部,那樣就敵我兵力過於懸殊,朱法順、馮太遂棄馬邑西撤,攻占了河東岸兩個秦軍據點。
第四段寫的是,他最新得報,苟雄部已撤還至薊,蒲洛孤的援兵進入到了幽州;至於拓跋倍斤,他現“竄至”廣甯、上谷,正在大肆擄掠,并聞其已召趙落垂、纥骨萬北上與之會師。
第五段是請示,他請示莘迩,接下來他和李基該怎麽做?他預料蒲洛孤的援兵到薊縣後,苟雄可能會對拓跋倍斤展開進攻,那麽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再試一試攻打馬邑、廣武?
看完張韶的這道上書,莘迩将之扣在案幾上,獨在堂中,考慮了好大一會兒。
理順思路,從全局出發,做出了取舍決定後,莘迩令道:“請長齡、君長來。”
張龜、高充的官廨就在莘迩堂外大院的兩邊,他兩人來得很快。
等他兩人到了堂上,禮畢坐下。
莘迩下到堂上中,親把張韶的上書遞給張龜,讓他倆觀看。
張龜二人輪流閱讀時,莘迩沒有回去坐下,負手立在堂門口,眺看遠方蒼穹。
時已八月中旬,仲秋季節了。
金城的天氣依然很熱,正當下午,陽光熾烈,萬裏無雲的天空,藍色很淡,雖是有風,但并不涼爽,吹來的都是熱氣,風裏帶着好像熟透了的草木香味。
約過了一刻多鍾,張龜、高充都看完了張韶的這道上書。
兩人把目光投向莘迩。
張龜說道:“明公,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苟雄、慕容武台的盧水這一仗,苟雄赢了、武台敗了,那這會對幽州的局勢,進一步展開來講,會對蒲秦、慕容、拓跋這三方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張龜說道:“蒲茂正春風得意,這口氣,他一定不會忍。明公,他很有可能檄令苟雄,進攻倍斤或者慕容。”
“不錯,我也這樣想,但他會先打哪個呢?”
張龜掐着胡須,說道:“咱們和倍斤入掠并州、苟雄與慕容武台的盧水一戰,說到底,背後都是因爲倍斤,蒲茂會不會先打倍斤?”
高充不贊同張龜的意見,撫須說道:“充愚見,蒲茂不會先打倍斤。”
莘迩依然背對張龜、高充,望着外頭,說道:“君長,那你是認爲蒲茂會先打慕容?”
高充說道:“拓跋倍斤的确是這一系列事端的背後撺掇者,然此人,充雖隻與他見過一次,卻印象深刻,他是一個狡詐多端、貪婪無信之徒,充料他必定會有後手,以解蒲茂之怒!此充以爲蒲茂不會先打倍斤的緣故之一。
“武台盧水這一敗,對失去中原、實力本就急劇縮水的慕容氏來言,無異雪上加霜,而這正好也就給了蒲茂借機一舉把他們連根拔除的機會,此充以爲蒲茂會先打慕容的緣故之二。”
“長齡,你覺得君長此言有無道理?”
張龜斟酌思量,說道:“君長此言甚有理。”
“那你還認爲蒲茂會先打拓跋倍斤麽?”
張龜仁厚,仁厚的人通常都能聽取異見,說道:“如拓跋倍斤按君長所言,果然設法解了蒲茂對他的惱怒,那麽,蒲茂也許的确會先打慕容。”
“如此,張韶問我,要不要再攻廣武、馬邑,卿二人以爲,我該如何回複於他?”
高充不太能明白莘迩這一問是從何而來的,說道:“明公,拓跋倍斤号稱控弦十萬,慕容亡國之餘,然盧水一戰,武台猶擁衆兩萬,由此可見慕容雖比拓跋爲弱,但其手裏也仍還是有點實力的,那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蒲茂是先打拓跋、還是先打慕容,戰事一起,短日内必然都無法結束,他也就必然無暇它顧,……這對咱們來說,确是個打雁門的機會啊!”
話裏的潛台詞是,“再攻廣武、馬邑”和蒲茂會先打誰沒有關系。
“長齡,你怎麽看?”
畢竟與莘迩相處的時間,尤其是在軍事方面的讨論時間上,張龜遠比高充爲多,他約略明白了莘迩此問的意思。
沒有立即回答,又想了一想,張龜乃才答道:“幽州的戰事如起,對咱們的确是個得利的好機會,然以龜愚見,現下卻還非到攻取雁門的時候。”
高充問道;“敢問長史,這是爲何?”
“要想漁翁得利,首先得等鹬蚌争鬥起來以後,才好得利,現在鹬蚌還沒有大打起來,身爲漁翁,就需要沉住氣,不能搶先入場,否則,漁翁可能會變成鹬蚌。”
高充陷入思考。
莘迩轉過身來,一手負於背後,一手撫摸撫髭,笑道:“長齡所言正是!去秋襄武一戰,蒲茂無功而返,現在他對我隴肯定是深懷顧忌;那麽越是在這個時候,咱們就越不能心急。
“長齡、君長,現時現刻,咱們非但不能搶先入場,咱們還得示弱。唯有示弱,讓蒲茂對咱們放了心,他才會大膽地去打慕容或者拓跋!……放長線,釣大魚,是什麽意思?”
高充一面思索莘迩的話意,一面下意識地問道:“什麽意思?”
“隻有耐性足夠,才能釣到大魚!”莘迩大步回到案後坐下,下達命令,說道,“長齡,立即回書張韶,令他暫時不要打馬邑、廣武,隻需守好河東岸的那兩個據點就行,等候幽州事态的發展,等到秦虜展開了對慕容或者拓跋的大舉攻勢之後,再尋找機會,攻取雁門!”
張龜應諾。
高充頗是期待地說道:“希望秦虜與慕容或拓跋的這一仗,打的越激烈越好!”
張龜說道:“秦虜現雖貌似強盛,但隻從拓跋倍斤的反複就可判斷得出,它的這個強盛是表面的,它的内部實不穩當至極!”
高充非常贊同,說道:“綜合幽、冀、豫、徐等州的情報,這些地方的士民、唐胡,目前對蒲秦是隻有畏懼,而無忠心!縱觀古今,依仗武力者無不最終覆亡,隻有得民,才能得天下。
“明公兩府的文考下個月就要舉行了,參考的士子很多,士心踴躍,我隴隻要将均田、文考等制夯實、貫徹下去,得民心、士心爲我所有,華夏之光複,非爲不能!”
莘迩以攻爲守的戰略持續至今,不僅戰略本身獲得了成功,成功地擊退了蒲秦的幾次的進犯,并且側面上也起到了鼓舞隴地百姓、将士士氣的作用,加強了他們戰勝蒲秦的信心。
莘迩微笑地聽着張龜、高充滿是期望和信心的話語,他的心中,卻并不像他的笑容那麽放松。
土地貧瘠,民口少,是隴地的先天劣勢,以此劣而敵蒲秦今之強,就譬如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越是這個時候,他越不能掉以輕心,越需要時時事事都謹慎決策。
在莘迩看來,眼下的蒲秦确如張龜、高充所說,表面強盛,但内部實危機重重,打個比方,便像個勉強捏攏到一處的龐然大物一般,隻要出一個大的纰漏,或許是一次戰敗,或許是一次改革的失敗,可能就會分崩離析。
可隴地也強不到哪裏去。
現在隴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數次抗擊蒲秦獲勝之基礎上的。
一旦出現一次大敗,他努力堅持到現在,打下的這個局面也許就會付諸東流。
當天,張龜起草好了給張韶的回書,請莘迩看後,落上督府大印,即遣吏急送朔方。
……
八月底,文考的副考官宋翩拿着一疊張,求見莘迩。
進到堂上,宋翩恭恭敬敬地把那疊紙呈給莘迩,說道:“明公,這是陰師等拟定的考題,請明公過目。”
此次兩府文考意義重大,莘迩的重視不必言說,所以莘迩特地把陰師從谷陰請到了金城,将拟定考題的重任,委托給了他。陰師領着一群隴地的儒士才於月前把《通史》編纂完成,這還沒歇幾天,就接着投入到了拟定考題的工作中。
之前沒有過文考,無有例子可循,陰師等就效仿孝廉、明經、秀才等察舉制下各種考試的形式,選擇考試的内容。月中的時候,拟成了一份考題,呈給莘迩觀後,莘迩提出了些意見,因是他們重加修改。宋翩拿來的這份,便是剛改好的。
莘迩接住,翻閱細觀。
陰師等此前拟的那份考題,隻有經書的内容。
按照莘迩的建議,這份考題上,加入了算學、兵學、律學等的内容。
——通算學、兵法、律法等的士人少,所以加入的這部分内容,不計入總分,但在考分相同的情況下,優先使用算學、兵法、律法等得分高的士人。
陰師是隴地最有名望的碩儒,算學、兵學、律學方面的考題也都是由相應的專家拟出來的,莘迩觀閱罷後,甚是滿意,一道題目都無修改。
紙的最後一張是空白的,宋翩見莘迩看完前邊考題,沒有意見,就說道:“明公如無修正,便請明公将時論的考題定下吧。”
這最後一張空白的紙,是留給莘迩寫時論考題的
别的考題都由陰師、宋翩等拟,獨此時論考題,由莘迩來拟,這是莘迩早有的吩咐。
莘迩提筆,寫下了三道考題。
論府兵、均田等新制;論大禹出西戎,文王生東夷;論齊伐山戎。
……
三道時論的考題寫罷,莘迩擱筆,院中傳來喧鬧之聲。
莘迩擡眼去看。
前邊莺燕引道,後頭健奴随從,前呼後擁中,一個宮裝的美婦人登廊入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