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公主問道:“把巴西三縣還給了你?他求你助他什麽?”
“他求我發兵,佯做反攻南陽,号稱将經武關入關中,進攻鹹陽。”
南康公主知道蒲秦進犯定西的事情,皺起眉頭,說道:“莘阿瓜這是想要圍魏救趙。”
桓蒙伸出大拇指,贊道:“公主英明!”
“那你怎麽想的,幫他,還是不幫他?”
桓蒙說道:“阿瓜這小子,雖然狡詐,數次哄我,好歹我與他定有盟約,許他無信,我大丈夫也,卻不能失信,此其一也;氐秦相繼滅鮮卑、羯胡,北地如今已盡爲其據,隻剩下了定西一隅之地,猶尚相抗,定西如被蒲秦也滅,則蒲茂之勢難以制矣,我光複中原、恢複舊都的志向也就難以實現,此其二也,故是,幫他,我還是會幫他的。”
兩點原因之外,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
便是,於對抗揚州兵、豫州兵方面,莘迩的存在,也将會對桓蒙有所幫助。
隻是,這三個原因牽涉到了朝廷,牽涉到了天子,南康公主是程家的公主,這話因而卻是不能與她明說。
桓蒙盡管不說,南康公主又豈會不知?
南康公主撇嘴冷笑兩聲,目光如劍,逼視桓蒙,說道:“隻怕不止此二故吧?”
桓蒙裝作糊塗,說道:“難道還要其它緣故?敢請公主明示!”
南康公主撩了撩薄紗睡裙,翻身睡倒,露了個後背與桓蒙,說道:“老奴!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還有緣故,既然決定了相助阿瓜,那你就早點去辦便是,最好現在就去辦!也省得你轉來轉去的,打擾的我睡不好覺。”
桓蒙聽出了南康公主話中的不滿,自是不會不識趣的把她此話當真,真的現在就去辦理此事,乃複流連幾眼莘迩的來信,把信放下,踅到床前,咬了咬牙,說道:“今晚說好的,侍寝公主,我又怎會因此些公務雜事,壞了公主的心情!”
上到床榻,探手摟住南康公主。
第二天一早,桓蒙點兵遣将,同時上書朝中。
以桓若爲主将,配了幾個督府的智士爲其謀佐,共出兵萬人,即於翌日拔營起寨,北攻南陽。
……
桓若率兵出發之日,隴西郡、襄武城。
這天上午,唐艾再次召聚諸将。
此回召聚諸将的地點,沒在州府,而是在東城牆的城樓上。
昨天、前天,大前天,連着三天,秦軍猛攻不止。
莘迩部的蹤迹,則在這幾天中很少發現,隻在昨天下午秦軍攻城時,唐艾等見有一支玄甲突騎出現在城西遠處,但沒有對城西的秦軍展開進攻,僅是遠遠地觀望了一番,便就退走了。
——莘迩按照計劃,先是放出風聲,說他将與麴爽合兵,夾攻慕容瞻於狄道,以誘田勘追擊,可田勘沒有追;於是莘迩便又率部折回襄武周近,昨天下午唐艾等看到的那支玄甲突騎,就是莘迩折回襄武後派出到襄武城西的,那支玄甲突騎并非主力,而是一支“誘敵之兵”,莘迩的目的是誘惑秦兵追趕他們,然而秦兵仍是沒有上當,對他們不理不問,莘迩無法,找不到戰機,因是隻好叫他們撤退。
唐艾等人對此中詳情,當然是不知曉的。
不過以唐艾的聰穎,約略亦猜出了莘迩此時的爲難。
且不必多說。
隻說唐艾召聚諸将,等諸将到齊,他目光落在魏鹹身上,問道:“藥王,尚可戰否?”
魏鹹臉上、身上,好幾處裹着紗布,說話仍尚漏風,然意态豪壯,他應聲答道:“末将傷雖未痊愈,足可戰也!”
“好!藥王,卿誠鐵膽也!既卿堪戰,我事前挑出來的那三百精卒,這幾天沒有參與守城,蓄養精銳已夠,便撥卿統帶,埋伏甕城城牆三面的藏兵洞内;今日此戰,卿爲主攻。”
魏鹹應道:“諾!”
唐艾轉視麴章,問道:“麴君,石脂可都已經備好?”
麴章答道:“已經備好!”
唐艾見其有猶疑之色,問道:“君有何疑?”
麴章說道:“明公,除掉今回備用的石脂以外,剩下的石脂不太多了啊。”
唐艾揮扇笑道:“今次一戰,足能把秦虜打個喪膽落魄,石脂剩的不多,亦無妨也。”
秦軍重圍襄武,日夜猛攻,站在城樓上,如今四下眺望,城腳近處到處殘屍斷臂,血水把地面都染成了黑赤色,遠處周圍,入眼皆是秦軍建起的高壘、挖出的深溝,就在此時,秦軍正在做今天攻城的準備,約兩萬人的秦軍從高壘的門内,魚貫開向襄武城池的西、南、東三面,旌旗如林,鼓角如雷,身着白色戎裝的秦兵隊伍連綿不絕,如無盡頭,聲勢震人。
饒是麴章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将,看到這種景況,亦不覺驚動神魄。
唐艾一個文士,卻晏然自若,并且不是單隻今天晏然,自城被圍以來,他一直都是這般晏然,麴章内心中,不由自主地對他佩服異常!
麴章佩服唐艾,魏鹹同樣佩服。
唐艾贊譽魏鹹是鐵膽,但在魏鹹看來,唐艾才真的是鐵膽,不但鐵膽,并且神機妙算。其實也正是因爲有唐艾這樣的主将,魏鹹這樣的勇士才會愈戰愈勇。
陪坐唐艾榻邊撫琴的其妻杞通,時而舉目,看向白衣羽扇的唐艾,和麴章、魏鹹一樣,目光中亦透滿仰慕。
麴章、魏鹹、杞通等人的表現,盡落唐艾眼簾。
“我是真的不怕麽?”布置軍務之餘,此個念頭掠過唐艾腦海。
他想道:“我所求者,非功名富貴,生死於我如浮雲哉!”
有道是:“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一個人的追求,如果是功名富貴,是個人的享受,那麽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肯定會害怕,會膽怯,會逃命;可一個人的追求,如果是爲了理想,爲了壯志,那麽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就會心志堅決,百折不撓。
唐艾的視線擡高,望向城外,看着絡繹朝城下開進的秦兵,嘴角露出了絲不易被人察覺的輕蔑,他輕輕搖動潔白的羽扇,心中想道:“秦虜雖猖,我何懼也!”
辰時,秦軍列陣已畢。
嘈雜的城外略微安靜下來。
空氣未曾安靜太久,秦軍中軍的鼓角之聲響起。
鼓點由緩到急,号角音由低到高。
這是蒲茂下達了開始今日攻城的命令。
……
攻勢一起,就如排山倒海。
蒲茂登臨城東高地,親自觀戰。
城東、城南的近城處,都起了高過城頭的大土丘,土丘的頂是平的,各列千餘秦軍弓弩手。随着投石車朝城上投石,此共計兩千多的秦軍弓弩手向城上射箭。城下的攻城陣中,三面陣裏,也都各有弓弩手,排列於步卒的後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亦往城頭箭射。
矢石如雨。
或從城下來,或從對面來。
換後世的話說,這可算是立體式的打擊了。
守卒已經極有躲避的經驗,有的把盾牌湊在一起,組成盾陣,人躲盾下;有的俯身垛口邊上,盡量地蜷起身子。
石頭砸到城上,亂滾一氣,石屑飛濺。
箭矢就像蝗群,沒有止歇也似的,密密麻麻地射至城頭。那盾牌上,瞬間就布滿了箭;城牆地面磚與磚的縫隙間,亦插滿落箭;更多的秦箭掉到城牆地上。間或有守卒被箭射中,擦破、輕傷的,不言不語;被射中要害的,盡管疼痛難忍,大多也咬緊牙關,不作發聲。
負責各段城牆守禦的軍吏,頂着矢石,探頭向外,觀察秦軍攻城步卒距離城牆的遠近。
約小半個時辰後,矢石暫停。
攻城的秦軍步卒進至到了城腳。
城東望樓下,被唐艾組織聚集在此的數十鼓手和莘迩從襄武出發時,專門留下給唐艾用的,早前令狐樂賜給莘迩的一班鼓樂手,應唐艾之令,於此時分别擊鼓奏樂。
鼓樂聲動。
不必再等上級軍官的命令,負責各段城牆守禦的軍吏們,紛紛持刀躍身,大呼催促部曲:“迎戰、迎戰!”
襄武守城已經月餘,守卒的傷亡不小,比之最先之時,現在城頭的守卒,大約隻有那時守卒的五分之三,——這還是補充進去了不少城中百姓精壯後的結果。
兵士的數目雖說銳減,然在唐艾的悉心循撫之下,士氣依舊不低。
東城、南城、西城,三面城牆的守卒,或從盾陣下散開,或從垛口下跳起,有的持槊拿刀,守衛垛口,有的去操作各類的守城器械,有的喚民夫上來,把重傷、被箭射死的同袍擡走。
……
這次秦軍攻城,城東、城南、城西三面秦軍的主将分别是同蹄梁、摯申金、呂明。
主攻的方向和前兩天相同,還是選擇在了前後已被打垮三四小段城牆的城南。
回想戰前昨晚,蒲茂在部署今日攻城作戰時的情緒,摯申金振作精神,暗下決心:“今天無論如何,老子也要把城南打下!以解大王之急。”
昨天晚上,部署完了今日的攻城安排後,蒲茂說了這麽一句話:“孤橫掃北地,無往不勝,克數名都,如拔弱草,就是打洛陽、邺縣的時候,也沒有像今打襄武這麽難過!襄武區區小城,難道竟能阻我王師?使我大秦天恩不得布澤於隴?”
話雖似是感慨而已,然其中急於求勝的意思,摯申金還是能聽出來的。
四五架雲梯陸續架成。
摯申金抽刀在手,沉聲下令:“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