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桓公這一路兵馬,明公的‘圍魏救趙’之策便可成矣,如果再加上漢中、梓潼這一路兵馬,則明公此策十拿九穩了!”馮宇喜色滿面,旋複略起憂色,說道,“隻是,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
麴令孫瞅他一眼,心道:“怎麽這麽多問題?”
莘迩問道:“是何問題?”
馮宇說道:“仇泰部兵馬萬餘,不好速敗,擊破仇泰,然後再南攻鹹陽,這需要時間;桓公部的荊州兵反攻南陽,消息傳到襄武,也需要時間;漢中、梓潼兵攻褒斜道,一樣亦需時間,……這個關鍵的問題就是,适才明公言說襄武縣城恐怕難以再多久守,那麽,襄武縣城能夠守到那個時候麽?”
莘迩心中暗贊,想道:“這馮宇倒是心思缜密!”和顔悅色,回答說道,“足下此慮,确然關鍵。按襄武目前的情勢,隻靠千裏,估計是守不到那個時候的。”
馮宇聽出了莘迩話中未道出之意,眼前一亮,說道:“明公的意思是?”
莘迩徐徐說道:“但若再加上我,就一定能守到那個時候了!”
這句話說得不緊不慢,語氣平緩,可從此話中,馮宇卻聽出了萬丈豪氣。
想那襄武城外的秦兵數萬之衆,且是秦主蒲茂親自統帶,又有蒲秦的頭号謀主孟朗在其中爲蒲茂出謀劃策,而莘迩部的兵馬才隻數千而已,卻有此等自信,說加上他,就定能守到那時!馮宇不覺暗自欽佩,想道:“果如傳言,莘公慨烈英雄,當世之傑也!”
心中這樣想,馮宇說道,“敢問明公,是打算親自馳援襄武麽?”
莘迩指了指旁邊道上正在行軍的部隊,晏然笑道:“馮君,足下看我部行軍方向是往哪裏去?”
“襄武方向!”
“不錯,我非是打算馳援襄武,我現在就正是往襄武去。”
馮宇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性,下拜說道:“宇久慕明公,此次與明公相見,得償所願,本該多侍從明公左右,聆聽教誨,卻既然明公現就率兵馳援襄武,那在下也就不敢再多停留,便告辭明公,即還圜陰,把明公解襄武之危此策轉禀李公,即刻施行!”
“好!”莘迩想了下,顧與麴令孫說道,“猛奴,你跟着馮君一起去。”
麴令孫不解莘迩之意,問道:“下吏與馮君一起去?”
“馮君那邊無人與張韶、趙染幹相識,你跟着馮君去到李君軍中,爲李君、張韶、趙染幹的聯系做個中介人。”
麴令孫明白了莘迩的意思,痛快應道:“諾!”
馮宇見麴令孫毫無猶豫,答應得幹脆,心中想道:“此子年雖不大,我看他至多十五六歲,但膽氣卻是豪壯。”
一則,就算李基是真的要投附莘迩,畢竟李基、莘迩不是舊識,彼此間沒有交情,那李基會不會改變主意?這還不好說。萬一李基改變了主意,那麴令孫跟着馮宇去到圜陰,下場可想而知;二來,從秦州到圜陰,中間需經過關中數郡,路上亦可能會出現風險。
如是換個别人,即使不敢拒絕莘迩的差遣,可在接令的時候,大約亦不免會躊躇些許。
而麴令孫幾乎是不假思索,便就接下了莘迩此令。
其中固有他對莘迩充滿信任的緣故,卻誠如馮宇所思,“膽氣豪壯”則亦是一個重要原因。
注意到馮宇連着看了麴令孫好幾眼,莘迩産生了誤會,以爲馮宇是嫌麴令孫年少,遂乃笑道:“馮君,猛奴是我定西故秦州刺史麴鳴宗的從弟,今在我督府中任職參軍,他與張韶、趙染幹都認識,有他跟你去圜陰,我足可放心。”
馮宇這才知道麴令孫原來竟是麴球的從弟,——麴球盡管早已戰死,然其名聲至今猶響蕩蒲秦軍中,他的大名,馮宇早是如雷貫耳,頓時對麴令孫又高看兩頭。
事不宜遲,馮宇也是個利索人,即未多留,等莘迩寫好分給張韶、趙染幹的信,他重新打開腰帶上的暗格,細心地把之納入藏好,随之,即告辭莘迩。
目送馮宇、換上便裝的麴令孫和馮宇的那幾個從騎穿過行軍的部隊,斜斜地朝西北方的圜陰遠去,莘迩慢慢地收起了笑容。
襄武岌岌可危,這樣危急的情況下,莘迩哪裏會有心思作笑?他适才的一再笑容,其實不過是故意拿出來給馮宇看,是爲了顯示他的從容不迫,爲了顯示他對解襄武之危的充足信心的,也正因了不是真心所笑,故此笑了半晌,他的嘴角這會兒都笑得快僵硬了。
立在原地沒動,莘迩微微低下頭,思考了會兒。
他擡起臉,下達命令:“請勃勃、螭虎、羅虎、拔列、苟子、道武、延祖諸将來見。”
趙興、高延曹、羅蕩、秃發勃野、李亮、薛猛、朱延祖諸将絡繹趕至。
仍然叫魏述引領親兵警戒周遭。
莘迩把方才接見馮宇、以及李基投附等等諸事,簡單地與諸将講說了一遍。
聽他說完,高延曹等将無不大喜。
李亮喜色滿面,說道:“明公,當真沒有想到,李基會在我隴如此危急的關頭,主動來投!此不啻於雪中送炭!今得其投附,明公三路‘攻’鹹陽、南陽此策,隻要能夠順利得行,則襄武之危,必然解矣!”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瞞諸君,我都已經做好與蒲茂決戰於襄武城外的準備了,我卻是也沒有想到,李基會在這個時候棄暗投明!諸君,李基,當真義士也!”
衆人心情都很激動和喜悅,“山重水複”雲雲這句詩,卻是無人注意。
就連著名的軍旅大詩人高延曹,對莘迩引用的此二句詩亦未在意,他也是滿臉喜色,說道:“明公,聞知鹹陽告急,末将敢斷言,蒲茂就一定,也隻能撤圍襄武!明公,其撤圍之時,末将愚見,便是我軍追擊之日!……他娘的!被他仗勢欺人,打了咱們這麽久,終於也該到咱們揚眉吐氣,狠狠打回去的時候了!”
莘迩心中一動,想道:“螭虎與我考慮的倒是相同,不錯,如果我‘圍魏救趙’此策果然得售,蒲茂果然撤軍,那麽等到那時,我的确是可以尋找戰機,抓住合适的機會,打他一打!”
當務之急,還是解襄武之危,換言之,眼前的頭等大事是務必确保在“三路反攻”的戰事打響之前,襄武縣城不能有失,故是,“追擊”此事,也隻是在莘迩腦中一轉罷了。
暫且先把此事放到一邊,莘迩顧盼諸将,說道:“我估算了一下,三路反攻這場戰事,最早也得半個月後才能打起來,這也就是說,襄武城至少必須還要再守半個月。已是接連七八天不曾有千裏的軍報送來,襄武城此時此刻的形勢不用我說,君等也能設想出來,千裏必然是已将到彈……,矢盡糧絕之境,能不能守住這半個月?諸君,就要看咱們的了!”
“願從明公助守襄武!”
“此距襄武隻剩百裏上下之遠了!咱們不必再隐藏行蹤,全速前進,争取明日下午,抵至襄武縣外!”
諸将接令,俱皆高聲應諾。
莘迩上馬,揚鞭催騎,當先回入到行軍的隊列中,群馬奔騰,騎士氣振,大旗招展,迤逦數裏,朝着西北,繼續馳向襄武。
……
八月下旬,這日下午。
襄武城外,秦軍大營,中軍。
蒲茂帳中。
兩道軍報接踵送來。
頭一道軍報是:城南三十裏處,出現了莘迩所部。
次一道軍報是:慕容瞻攻下了獂道縣城,獂道守将郭道慶、馬輝、王舒望等拼死突圍得脫,慕容瞻沒能追獲。慕容瞻留下了部分兵馬鎮守獂道,已按照蒲茂事先的旨意,親率餘部返向狄道縣境,與此前派去狄道的兵馬彙合,将開始大舉進攻麴爽部。
蒲茂歡喜十分,哈哈大笑。
帳中諸将,一人問道:“大王,慕容瞻攻下獂道,此固喜事,可莘迩所部至襄武城南,明顯是爲救襄武而來的,莘迩此賊,向來善戰,其部所謂的‘玄甲突騎’,聞之是他從定西全軍中抽調出來的一等精卒,俱皆敢戰,卻不可掉以輕心,大王緣何依然大笑!”
蒲茂睥睨,說道:“莘阿瓜如不來救襄武,等孤打下襄武後,還得再分兵去找他,少不了勞師糜饷,今其來救襄武,正可使孤把他與襄武一起拿下!省了孤多少的事?”
“大王此話誠然,但是大王,莘幼著盛名在外,臣之愚見,還是謹慎爲上。”
說話此将乃是呂明。
摯申金、苟敬之、同蹄梁、姚桃、田勘等秦營大将都在帳中。
田勘沒有和莘迩交過手,不過在攻襄武城的這些日子中,他卻是已經領會到了隴兵的骁悍、敢戰,内心之中,實際上是贊同呂明的話的,但話說回來,他到底是新降之将,急需在蒲茂面前表露忠心,於是大聲說道:“呂将軍此話謬矣!”
呂明問道:“哪裏謬了?”
田勘說道:“莘阿瓜再有善戰之名,其部再是勇悍,能與大王的英明神武相比麽?能與我數萬王師的浩浩銳氣相比麽?”主動請纓,說道,“大王,臣敢請引本部兵,南去阻擊阿瓜!”
呂明說道:“賀渾将軍,莘阿瓜絕非庸将,姚将軍不就敗在他手下了麽?今其方至,其軍的情況咱們尚未不知,你貿貿然地向大王請戰,你若敗了,如何是好?”
一句不長的話,損了兩個人。
姚桃滿連漲紅,羞愧地勾頭不語。
田勘怒氣上竄,然知呂明是孟朗的心腹,并是蒲茂的愛将,勉強忍住怒氣,解釋說道:“呂将軍,我不姓賀渾,我姓田。”
“哎喲,對了,你現在又不姓賀渾了,你若不提,我竟是忘了。”
卻這田勘,昔日在徐州賀渾邪帳下,雖稱不上是徐州軍中的頭面人物,比不上賀渾豹子等,然亦是賀渾邪義子,手下掌兵萬餘,絕對是徐州唐人唐将中的第一号人物的,哪裏受過這種的侮辱?怒不可遏。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田勘忍氣吞聲,不再與呂明多說,重新轉面蒲茂,咬牙說道:“大王!臣今請戰,如被阿瓜所敗,甘願由任大王軍法處置!”
這邊廂攻城正緊,不但南城牆又被打垮了兩段,就在昨天下午,東城牆也被打垮了一截,而且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城中守卒的鬥志似乎已經是比不上之前,眼見着攻城在望了,值此時刻,當然是不能放莘迩所部進來攪局,是須得遣派一部兵馬南向阻截他的。
蒲茂忖思了下,心道:“摯申金、苟敬之、呂明諸部,現分在城之三面,圍攻襄武,暫時可調之兵,隻有同蹄梁、田勘、姚桃所部了。姚桃部殘兵敗将,不堪用也;同蹄梁部剛撤下戰場未及一日,亦不能用,當下能用的,還真是隻有田勘部了。”
田勘部是前天被撤下的戰場,已經休整兩日,本來打算明天再調其部上陣,換下呂明部,讓呂明部輪着休息一下,卻莘迩於此刻率部抵至。
蒲茂做出決定,笑道:“那阻莘阿瓜部此任,就有勞将軍出馬。”
田勘應道:“若不能将他截住,臣提頭來見!”
“孤給你配個謀佐。”
田勘問道:“大王要給臣配誰爲謀佐?”心道,“莫不是季和?”
季和而下在蒲秦的智名甚高,外邊甚至傳言,說他是孟朗指定的軍事參謀方面的接班人。
蒲茂說道:“此人本是隴臣,其父是莘阿瓜的義弟,後降我大秦。他原在孤兄獾孫帳下聽用,孤兄聞我王師攻襄武小艱,遂遣了他來相助,剛在前天到的營中。這人曾在莘阿瓜的左右多時,對莘阿瓜的性格、習慣都相當了解,有他爲你謀佐,你就可知己又知彼!”
田勘是才降之人,對秦軍内的人事尚未全然熟悉,不知蒲茂說的何人。
蒲茂令道:“喚其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髡頭小辮的雜胡從帳外進了來。
這雜胡入帳半步,即拜倒地上,說道:“臣且渠元光拜見大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