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說!”
那吏員入到堂中,報道:“秦主蒲茂再度對襄武城發起圍攻!”
“攻勢何如?何時發起的進攻?”
那吏員報道:“軍報上言說,今早開始的進攻,攻勢很猛。”
“動用了兵馬多少?”
那吏員報道:“除掉城北無有秦虜進攻之外,城東、城南、城西,三面皆有秦虜攻城,秦主蒲茂動用的兵馬不下兩萬之衆。”
郭道慶示意這吏員下去,想了一想,說道:“秦虜之前數次攻襄武,據軍報,都是主攻城南、城東兩面而已,這回卻把城西也加了進去,想來這定是因首陽已爲慕容瞻所占之故。”
首陽縣城在襄武縣城的西邊。
此前首陽尚在隴軍手中,所以蒲茂對襄武縣城的數次大舉圍攻都沒有在城西部署攻勢。
現在首陽被慕容瞻打下,不必再考慮背後來敵的問題了,故而蒲茂此次襄武,幹脆三面圍攻。
——至於不攻北城,如前文所述,是因爲襄武城北乃是渭水。
不得不說,郭道慶的這個猜測是很有根據的。
馬輝說道:“明公此言有道理!”
郭道慶怔了下,好像什麽東西被人搶走了似的,一時間下邊的話頭都被馬輝忽然冒出來的“有道理”三字給悶到了嗓子裏,不知從何說起了。
王舒望說道:“明公,那邊首陽剛剛失陷,這邊蒲茂就再一次地圍攻襄武。首陽失陷的消息,便是城中還沒獲悉,想那蒲茂也一定會在展開攻城之前,将此事告與城中的守卒知曉。襄武守卒已然是苦戰近月,如今又再聽到首陽失陷此噩耗,士氣極有可能會因此低落!襄武這回怕是要危險了。……明公,襄武若失,我獂道定然不保,敢問明公,計将安出?”
郭道慶問道:“你說呢?護軍有何對策?”
“現我城外隻有慕容瞻留下的步卒兩營,千許人上下,末将愚見,不如抓住慕容瞻主力在攻狄道的這個機會,點揀城中精卒,由末将與馬都尉率之,殺出城外,先破城外慕容瞻部,繼而渡渭,馳援襄武!”
郭道慶略作沉吟,問馬輝,說道:“都尉以爲護軍此策怎樣?”
馬輝實話實說,說道:“末将以爲護軍此策不怎麽樣。”
“哦?”
馬輝說道:“我城中兵總計不過三千來人,就不說這三千來兵,肯定是不能全部出城的,就算是全部出城,但等打完我城外的慕容瞻部,兵士一則也已疲憊,二來又隻三千之數,三者對岸的渡口多已被秦虜掌控,渭水亦不好渡,又如何能夠馳援襄武?”
郭道慶看向王舒望。
王舒望說道:“确如都尉所言,馳援襄武,困難重重,然而下首陽失陷,麴将軍所率的援兵被慕容瞻阻於狄道,襄武等於說是已經變成孤城,情勢危急,……明公,還是末将剛才說的那句話,襄武若是有事,則我獂道難以獨全!是以末将愚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郭道慶看向馬輝。
馬輝說道:“明公,末将愚見,拼死一搏此話誠然不錯,但眼下形勢,似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哦?”
馬輝說道:“一則,麴将軍的援兵隻是被暫阻於狄道,也許很快麴将軍就能率部擊敗慕容瞻,援至襄武城;二者,不是還有莘公正在親引玄甲突騎進戰於外麽?”
郭道慶揚起臉,陷入思考。
就像王舒望說的,襄武如果失陷,獂道必定是守不住的,而襄武現下面臨的局勢明顯是已經十分緊迫了,從這個角度講,拼死一搏不爲錯。
但也像馬輝說的,麴爽帶的援兵目前僅僅是被阻於狄道,而并非是全軍覆沒,已爲秦軍所敗,同時莘迩親自率領的玄甲突騎,正在襄武以東地界積極尋找戰機,從這個角度看,要說形勢還沒有到完全危急的關頭,此個判斷亦可算對。
王舒望忍不住了,把心裏話說了出來,說道:“明公、馬都尉,你們覺得麴将軍能擊敗慕容瞻麽?”
盡管是問句,郭道慶、馬輝卻都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确定的語氣。
王舒望這是在懷疑,或者說,是已然認定麴爽赢不了慕容瞻。
麴爽好歹是郭道慶的故主,又是令狐樂妹妹的公公,郭道慶不得不爲麴爽說兩句話。
他說道:“麴公,我定西之宿将也,其所部又皆我定西精卒,牡丹騎的威名,遠揚南北,即便不能速勝慕容瞻,料必亦不會失利。”
王舒望心道:“不會失利,并不代表能打勝仗!并不代表能夠及時地援至襄武!”
若再繼續說的話,有點好像是在和郭道慶擡杠。
王舒望便沒再把心裏的這話說出,隻是堅持自己的意見,重新說了一遍,說道:“明公,末将不需兵多,本部兵足矣,敢請明公允許,準末将往援襄武!”
頓了下,他又說道,“明公,末将也知,隻以此區區末将本部去援襄武,恐怕是無濟於事的,但明公應知,守城最怕的是什麽?最怕的就是外無援兵,最怕的就是成爲孤城!”
郭道慶若有所悟,說道:“護軍,你的意思是說?”
王舒望說道:“末将此援襄武,主要是爲以末将及所部之到來,提振守卒士氣!”
“你本部兵如今才不到千人,而且你還傷勢未愈!”
王舒望慨然說道:“小小傷勢,不值一提!雖末将本部兵現隻七百,已足潰城外秦虜,足能渡渭西援!”
襄武縣城在獂道縣城的西南邊,故此王舒望說是“西援”。
馬輝倒是佩服王舒望的豪氣了,說道:“護軍膽大真如鬥!”
郭道慶遲疑不決。
王舒望說道:“明公,襄武軍情如火,不可拖延!請明公速下決斷吧!”
郭道慶黑瘦的臉上,雙眉緊蹙,看一眼王舒望,看一眼馬輝,決定遲遲難以做下。
他心道:“護軍所言極是有理,可襄武城外,現圍城的秦虜多達數萬,隻帶七百兵往援,何異於羊入虎口?并且還要先過城外秦虜、強渡渭水兩道難關!”
便在郭道慶猶豫難以抉擇之際,适才那出去的府吏匆匆忙忙地奔了回來。
适才他來呈報襄武軍情,猶還記得在堂門口禀報一聲,這次再來,卻是忘了在堂門口提前禀報,徑直就闖入到了堂内,進堂兩步,草草下揖作禮,口中叫道:“明公!急報!”
“又是什麽急報?”
這吏神色倉皇,說道:“城西來了一支秦虜!聲勢不小!”
“……哪個城外?”
這吏說道:“本城、本城外!明公!獂道城外!”
郭道慶霍然起身,說道:“城西來了一支秦虜?”
“是啊,明公!步騎甚衆,至少五六千虜兵,打的是慕容瞻旗号!”
郭道慶愕然,說道:“慕容瞻?……慕容瞻不是打狄道去了麽?”
“這個,下吏就不知道了,但城西來的那支秦虜,打的的确是慕容瞻旗号!”
郭道慶呆了稍頃,急聲問道:“距我城還有多遠?”
“不到十裏地了!”
郭道慶繞過案幾,說道:“跟我登城去看!”
這個臨時的敵情來得突然。
此個時候,要不要馳援襄武,自是無須再提,而是需得先把這個突然的敵情給搞清楚了。
王舒望、馬輝相繼起身,緊随郭道慶,離堂出府,直奔城西牆。
……
獂道城西,不到十裏處。
所來的這支秦軍,正是慕容瞻親率的其部精銳。
戰兵大約五千多,加上些民夫、乙兵,總計約六千餘人。
眼望着獂道城牆在望,慕容瞻問剛趕來進見他不久的兩個軍将,——這兩個軍将便是慕容瞻此前留在獂道縣外的那兩營兵士的主将,問道:“獂道城近日有何動靜?”
軍将之一答道:“明公,這幾天城裏都沒什麽動靜,照常守城罷了。”
慕容瞻問道:“我叫你兩人放開道路,任由城中斥候出入,你兩人做到了麽?”
“啓禀明公,末将兩人按照明公的軍令,這幾日都是随便城中的斥候出來、回去,即使被末将兩人的部曲發覺,亦隻當未見。就在今天,還有兩撥城中的斥候回城。”
慕容瞻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做的不錯,我會給你倆記上一功。”
“明公,這算什麽功勞?”
慕容瞻笑道:“豈不聞攻城者,攻心爲上?你倆放任城中斥候出入,算是幫我行了攻心之計。我此計如若能售,你二人當然功不可沒。”
這功勞來得輕巧,兩個軍将都是笑道:“若再有此等軍功,還敢請明公再賞給末将兩人來辦。”
“我佯攻狄道,實取獂道,今我兵忽至,必出乎了郭道慶的預料。等會兒我兵到城下後,我打算就立刻發起進攻。到時,你兩人便率你兩人本部從我齊攻其城!你兩人若能先登,那我會給你兩人再記一份大功!”
兩個軍将精神都鎖,齊聲應道:“敢不爲明公效死!”
黑黃色的官道土路上,塵土飛揚,秋日上午的陽光下,雖然已經連續作戰數日,持續行軍合計三四百裏了,但慕容瞻所部的鮮卑将士,卻是士氣高昂,旗幟如林,铠甲鮮明。
……
差不多在慕容瞻将至獂道縣城的前後。
襄武城,城東南百餘裏外。
一支同樣士氣高昂、甲械鮮明的部隊,亦正在行軍。
隻是,這支部隊的行軍方向,剛好與慕容瞻部的行軍方向相反。
他們是向西北面的首陽縣城位置而進的。
此支部隊的戰士,俱皆乘馬,約三四千人,人數雖然比慕容瞻的那支部隊爲少,不過論起行軍的氣勢,卻又非慕容瞻所能相比。
這正是莘迩親率,往去首陽,打算先敗慕容瞻部的玄甲突騎。
渡過一條不寬的河水,莘迩胯下的戰馬腿下一軟,差點把莘迩甩到地上。
莘迩勒住馬,呼從騎於不遠的魏述,說道:“換馬!”
魏述招呼親兵,牽了匹新馬過來。
莘迩的騎術經過鍛煉,現在是相當不錯,也不下馬,騙腿一跳,便從此馬躍到了新馬上。疲累的那匹馬自有親兵接住,牽住缰繩,先讓其緩緩而行,做個休息。
魏述趕到莘迩馬邊,說道:“明公,連着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止将士疲勞,馬也累了,要不等到前頭,尋片谷地,讓人馬歇上一個時辰?”
“咱們這麽多人馬馳驅向西,便是咱們多走小路,消息也一定很快就會被蒲茂得知,……不能歇!傳令下去,叫軍士們加把勁,等到了首陽再歇!”
魏述應諾,便去傳達莘迩的軍令。
莘迩隻覺嘴唇幹燥,因了這些日熬夜打仗已成常态,并其臉上也出了好幾個火尖,嘴唇上都出了一個,一說話,牽動火尖,感到隐痛,他小心地摸了一下嘴唇,提皮囊在手,大口地喝了幾口剛在那條河邊灌的河水。
河水清涼,入到腹中,他的精神爲之一振。
“離首陽不到二百裏了吧?”
一人答道:“明公,差不多二百裏遠近。”
“派去首陽的斥候還沒有回來麽?”
回話這人答道:“還沒有,不過估算路程,該回來了,這會兒可能在路上吧。”
莘迩扭臉瞧了眼回話的這人,笑道:“年輕就是好啊!猛奴,瞅瞅你,精神多好,不像我,稍微熬個夜,就渾身冒火似的,……老喽!”
卻回話這人是麴令孫。
麴令孫說道:“明公年方三旬,正是盛年,何來老也?”
“比起你,我是老了。”
麴令孫待要說些什麽,數騎沿着道邊的草地,迎面馳來。
麴令孫眼尖,一眼認出了來騎,說道:“明公,是遣去首陽的斥候回來了!”
莘迩撥馬下到路旁,等這幾騎馳至。
此數騎奔到,騎士們停下坐騎,紛紛下馬。
莘迩說道:“不必行禮,見到麴公、田刺史了麽?”
騎士中帶頭之人,小步近前,放低聲音,說道:“明公,田使君兵敗被擒,首陽失陷了。”
“……什麽?”
這人語氣透出緊張,但仍然壓低聲音,說道:“慕容瞻佯裝撤圍東走,田使君催兵追趕,半道中伏,被慕容瞻部大敗,全軍盡覆;其将閻寶智、北宮初降了慕容瞻,爲慕容瞻騙取下了首陽城。慕容瞻部現兵分兩路,一路西攻狄道麴将軍部;一路已然東去,也許是打獂道去了。”
莘迩騎坐馬上,半晌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