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艾歎了口氣。
郭道慶問道:“使君緣何歎氣?是下官說錯了麽?”
“非也非也,老郭,你說的很對,你當真是我肚中的蛔蟲。”
郭道慶謙遜地說道:“使君謬贊,下官愧不敢當。”
唐艾笑吟吟地說道:“一條蛔蟲你也不敢當麽?”
郭道慶怔了怔,讪笑說道:“使君莫要調笑下官了。”心中想道,“使君的心情看來挺不錯啊,是因爲聞了趙勉盜得秦廣宗親筆此事,認爲此人是個人才,故此欣喜麽?”便就說道,“恭喜使君,得了趙勉此才,使君新創的候營,從此就多了一員幹将,對來日我秦州抵禦秦虜的來襲,也将會大有利處。”
卻說這個“候營”是什麽東西?
候營者,斥候之營。此營是唐艾爲了應對蒲秦将來的反攻,而專門新建的一個營。事實上,與其說是營,不如說是個機構,一個專門從事間諜和反間諜工作的情報部門。
目前營中的人尚不是很多,總共也就四五十人,都是唐艾從秦州四郡駐軍裏邊原有的斥候們中精挑細選,調入進來的,囊括了唐人、鮮卑人、羌人等各族人等,皆是四郡斥候裏的精英。
這用間之事,古早有之,蒲秦現任的秦州刺史秦廣宗,就像曹惠剛才在堂上時說的那些一樣,如下對南安等郡,就正大肆的用間不止。
既是爲了回敬秦廣宗的用間,也是爲了能夠把天水等郡、乃至鹹陽的秦軍狀況和蒲秦上層決定的軍政諸策等探查個清清楚楚,因是唐艾於出任秦州刺史後不久,便組建了此個“候營”。
候營由他親自管領,換言之,直接對他負責。
郭道慶說起正事,唐艾也就不再調戲他,搖搖羽扇,說道:“此人或許是個可用的,但究竟能不能用,須得等我見過之後才知。”
郭道慶沒明白唐艾此話的意思,說道:“使君此話何意?”
“老郭,你想過沒有,趙勉盜得秦廣宗親筆此事,似有疑點兩個。”
“敢問使君,什麽疑點?”
唐艾面帶深思,搖扇說道:“秦廣宗的親筆,吾等此前是沒人見過的,那趙勉盜得的這道親筆,到底是否秦廣宗的筆迹?此是疑點之一。趙勉雖是因爲得到秦廣宗的嘉獎,有了出入僞秦州府、軍營的身份,可他即便升遷過後,畢竟也僅是個七品的部曲都督,隻憑此個身份,他能否見到僞秦州府、軍中的要人,從他們處偷來秦廣宗的親筆?此是疑點之二。”
郭道慶想了想,說道:“有道理!使君所言甚是。聽使君這麽一說,還真是有此疑點兩個。”順着唐艾話風的思路,他大概猜到了唐艾現下的想法,說道,“使君,下官冒昧請問,使君現在是不是有點懷疑,趙勉他其實爲使君盜來秦廣宗的親筆是假,他實已重新效忠秦虜,秦廣宗正是想通過這道所謂的親筆,助他騙得使君的信任,從而獲取我秦州的軍政機密是真?”
唐艾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說道:“老郭,你真是我肚裏的蛔蟲!我正是存有此疑,你覺得呢?”
“使君思慮周全,此事确是不可不防。”
“所以我說,這人可不可用,得我親自見過後才知。”
郭道慶點頭應道:“是,正該如此。”遲疑了下,問唐艾,說道:“使君,下官有一事不明。”
“何事?”
“使君前令下官等找尋秦廣宗的親筆,在下給下官的密令中,使君沒有說找他的親筆是爲何事。下官百思不得其解,敢問使君,尋他親筆作甚?難不成,還能用他的親筆作些什麽文章不成?”
唐艾沒有回答他,笑着反問,說道:“你說呢?”
郭道慶說道:“下官就是想不通,才膽敢請教使君的。”
“想不通,你就不要想了,日後自見分曉,到時你就知了。”
唐艾不說,郭道慶不能強問,隻得罷了,将此疑惑放在心中,回答說道:“是,是。”顧望了眼院中的那十幾個在寒風中受凍的吏員,試探問道,“使君,可以把他們叫回來了麽?”
“叫回來罷。”
待那十幾個吏員回來堂中,再次紛紛落座之後,唐艾把話頭扯回到了曹惠來前,說道:“老郭,我對你講,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幾件事要對你說一下。我現在就給你說了吧。”
郭道慶應道:“諾,請使君示下。”
“我要問你的事,是你郡中該分的田,分完了麽?我今天巡視獂道諸鄉,怎麽見有的田地還沒有豎插界石,是不是還沒有分畢?”
郭道慶答道:“使君明察秋毫,的确有些田還沒有分下。”解釋說道,“不是下官不分,是縣中被放爲編戶的原秦虜之官私奴婢、兵戶、隸戶、豪酋佃客等,他們尚未全部地登記入籍,縣中還正在做這件事,隻有等縣寺把登記好的版籍呈來郡府,下官才好按戶給田。”
“有恒産者,乃有恒心。老郭,這項變原秦虜之官私奴婢等爲編戶齊民,分田與之,以收民意的政策,是莘公親自制定的,嚴重點說,此政能不能順利完成,關系到我秦州日後能不能順利抵禦秦虜入侵的成敗。秦虜的入侵沒準兒很快就來,此政越早實行完畢越好,你不要等到版籍送到郡府後再作分田了,可把你郡府的吏員遣下各鄉,一邊登記,一邊分田。”
郭道慶恭謹應道:“是!”吩咐在座的功曹等吏,“聽到使君的令了?明天就照此實行。”
功曹等吏齊齊應諾。
“我要給你說的事,共有兩件。”
“使君請說,下官謹候教令。”
“第一件爲,鄉亭的巡邏要更加嚴密,你郡裏要派人下去巡查、檢查,如有巡邏懈怠者,務要嚴懲!你獂道東鄉的黃亭,亭長是誰?我在黃亭的轄區待了半個時辰,不見一個巡邏的亭卒!這是怎麽回事?因爲天冷,因爲今日正旦,就偷懶麽?若叫秦虜的細作趁機偷摸入境,如何是好?造成的後果,誰來承擔?”
唐艾平時笑語殷殷,揮扇風流,終究是帶兵打過仗的,這一嚴肅起來,頗露殺伐之氣。
郭道慶趕緊命令功曹,說道:“你現在就去,把那黃亭的亭長就地革職,依律懲處!”
功曹接令,出堂去辦此事。
郭道慶小心翼翼地與唐艾說道:“下官失察,甘願領罪。”
“罪不罪的,也就算了,不許再有此類的事出現!”
“是,是。下官今晚就安排郡吏分段巡查郡中各亭。”
“第二件爲,我入城時,正逢你獂道城中的‘市’罷市,我見那出市的商賈,不乏羌胡,你要查清楚,那入市買賣的商賈,有沒有是從天水等地來的。”
郭道慶答道:“使君,凡是入市買賣的商賈,隻要不是本地的,是外地來的行商,市長、市吏都有察看他們的路引。這一點,請使君放心,定不會有秦廣宗的細作混進來。”
“糊塗!”
郭道慶愕然,下意識地應道:“是,是,下官糊塗。”借着回答的空兒,腦筋急轉,卻是想不明白自己糊塗在何處,隻好大起膽子,問道,“下官愚鈍,敢請使君教喻,哪裏糊塗了?”
“放於個人,路引不好僞造,然於秦虜,彼亦一國也,一條小小的路引,還不好僞造麽?你隻查路引怎麽能成?”
“那下官應該?”
“你選些懂天水等地方言的吏員,察路引的同時,察那外來行商的口音,如有天水等地口音的,……”唐艾沒把話說完,頓了下,與郭道慶說道,“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郭道慶接口說道:“下官就把他們抓下!”
“不,你不要抓,派人跟着就是。”
郭道慶頓時醒悟,心道:“是啊,我先不抓他,如不是細作則罷,若是秦廣宗遣來的細作,我則正可順手牽羊,找出他的同黨,用使君的話說,此乃下河打魚,但能捕着,就是一大網!”說道,“是,是,下官明白了!”欽佩地說道,“使君深謀遠慮,下官佩服!”
“要對你說的,就是這兩件事了。……,對了,還有一件,東南八郡已選好了遷來南安的當地唐、胡百姓,頭批共有五百戶,至遲本月中就能來到你郡。你把該分給他們的田地、草場,提前預備好,他們一到,你就着手分配。”
“是。”
唐艾說完了要對郭道慶說的,把目光轉向堂中的那些吏員,一一問了他們的姓名、職位,随口詢問他們各自負責的郡縣的各項政務,與自己暗訪察看到的具體情形一一對照,問了多時,并無多少的相差。此時堂中早已掌燈,郭道慶肚中“咕噜”響了聲。唐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覺得有點餓了,就住口不再問,笑道:“老郭,天都黑了半晌,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麽?”
“膳食已然備下,因見使君問詢郡縣政務,下官不敢打攪,故是未說。”
“端上來罷。……近月新政小多,君等辦差辛苦,都别走了,留下一起用飯。”
飯食端到,置於各人的案上,樂舞伎女,亦羅列堂下,奏樂起舞,唐艾待要大快朵頤,一個羅圈腿,引着另一個羅圈腿進了院中,到堂前求見。
唐艾擡眼看時,前頭那個羅圈腿,可不就是曹惠,後頭那個身高體壯,雖不認識,卻能料出,應就是盜來秦廣宗親筆的趙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