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日定西假節、督秦州軍事、秦州刺史、武都鄉侯河間唐艾,敢緻書僞秦秦州刺史安定秦公足下:聞公郁郁小疾,艾得一方可醫,日飲三鬥,治之有驗。公贈南安之情,無以答之,附信緻五尺金斫頭刀一口。書不盡意。唐艾敬禀。”
将唐艾的這封短信看了一遍,又打開和信一起送到的木匣,見那匣中果放着金刀一柄,秦廣宗擡起頭,對拜於堂中的定西信使說道:“唐君的信與贈禮,我收下了。你回去罷。”
那信使說道:“公可有回信?如有,請給小人,小人也好拿回呈給唐公。”
秦廣宗不能在定西信使面前失态,勉強克制住情緒,說道:“我與唐君是敵将,沒有大王的令旨,我無法回信。你把我不能回信的緣由告訴唐君就是。”
信使便就行禮辭去。
等信使出了堂,身影在院中消失,秦廣宗忍耐多時的憤怒登時爆發,他猛然起身,把那盛放金刀的木匣推到地上,怒聲說道:“唐艾小兒,欺人太甚!信中言語,分明是挖苦於我,叫我借酒澆愁!也就罷了,給我送柄甚麽‘斫頭刀’是何意思!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唐艾信中諷刺秦廣宗的地方,不止信的内容,其實還包括了信的擡頭,一個是“定西假節”雲雲的官職,一個是“僞秦”的官職,正僞立判。
——“河間”、“安定”之語,士人重視家聲、族望,是以唐艾家現雖已寓居隴州數代,但在信中自述籍貫的時候,他寫的還是他家的原籍冀州河間郡;安定郡在關中,是秦廣宗的家鄉。
這且不說。
隻說秦廣宗大發雷霆,痛斥了半晌唐艾無禮之後,中了唐艾之計、丢掉了南安郡的羞惱略微得到了發洩,他坐回榻上,臉上陰晴不定的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愧對大王的恩用、孟公的信任,竟是一時不察,中了唐艾小兒的詭計,失我南安!
“我請罪的上書應該快到大王營中了,大王的責罰或許不日就到,不管大王會怎麽責罰於我,哪怕将我貶官爲民,我都心甘情願,唯是唐艾此子,我觀其此侵南安,攻心、布陣,當真深得兵法之要,今定西用他守隴西等郡,與我秦州接壤,他一定會成爲我秦州的大患!”
堂中一個聲音接腔,低沉地說道:“是啊,明公!”
“所以爲報大王之恩、孟公之信,我須得爲我大秦把這個大患除掉。”
“……除掉?怎麽除掉?”
秦廣宗殺氣外露,說道:“隴西等郡本我大秦之土,南安更是剛被定西侵占,此數郡中,仍心向我大秦的義士定然多多,我意找他們協助,擇死士潛入襄武,伺機刺死唐艾!”
“刺死他?”
“你覺得可行麽?”
那聲音沉默了稍頃,陰森地說道:“明公所言甚是,隴西、南安等郡心向我大秦的義士必然極多,如能得到他們的幫助,派幾個死士潛入襄武應非難事,下官淺見,明公此策,可行!”
“那這事就交你去辦!切記,要謹慎保密,不可走漏風聲。”
“明公放心,下官省的!”
秦廣宗往案上看去,才想起那把金刀已被他推到了地上,也就不再去看,說道:“此事如若可辦成,斫下唐艾的腦袋,爲我秦州、乃至爲我大秦除掉了這個大患,我大約也算下可稍彌補些痛失南安的罪過,上可略報大王之恩、孟公之信的萬一了。”
接腔的聲音變得欣慰起來,說道:“是啊,明公。”
“你抓緊時間去辦此事,最好趕在大王降罪的令旨到前,把這件事先辦出個眉目出來!”
“諾!”
……
唐艾的書信送到冀縣日,冀縣東南,千餘裏處,南陽郡的雉縣城下,荊州兵大營中,桓蒙帳内,桓蒙正在給王逸之回信。
比與唐艾的短信,桓蒙的這封信長得多。
已經差不多寫滿三頁信箋,寫到末尾了。
或是因渡淮以來的進展順利,亦或是因北伐中原乃桓蒙的夙願,伏案奮筆的桓蒙,此時面色嚴整,神氣慷慨,他寫道:“北胡肆逆近百載,傾覆社稷,毀辱陵廟,今遇其可亡之會,實是君子竭誠、小人盡力之日也!少康以一旅之衆,興複祖宗,蒙雖不才,願踵其迹,今渡淮既北,不複洛陽,祭於宗廟,誓不還師!”
寫到這裏,信箋已滿,回信已寫完,但桓蒙卻覺得一股說不來的氣在他的胸中翻卷,好像還有什麽話他沒有說出來,好像已寫的這些還不足以表達他對於北伐成功、光複洛陽的堅定決心和熱切盼望,他離榻下地,提筆在帳内轉了兩圈,随之,急步回到案前,也不坐了,就半彎着腰,重拿了一頁信箋,金鈎鐵劃、力透紙背地寫下了一行大字:“設如朝中諸公,徒楚囚對泣,大賊何由而自平,大恥焉得而自雪?仆心如此,盼君能知!臨紙惆怅,慨歎盈懷。”
寫罷,桓蒙擲筆,喝令帳外:“即送此信建康,面呈右軍!”
帳外軍吏入來,捧信而出。
桓蒙猶激烈昂揚之氣奔湧胸中,他步出帳外,抽劍在手,遠眺營北的雉縣縣城,近觀殺伐之氣直沖雲霄的營地,於帳前的丈餘高将旗下,舉劍舞之。
伴随劍舞,從桓蒙口中吟出的一首詩,剛健雄壯,足使壯士奮武。
詩雲:“我徂我征,伐彼蠻虜。練師簡卒,爰正其旅。輕舟竟川,初鴻依浦。桓桓猛毅,如罴如虎。發炮若雷,吐氣如雨!”
這是前代成朝開國皇帝成文帝所寫之一首詩的前邊部分,“伐彼蠻虜”、“桓桓猛毅”,被桓蒙舞誦於此刻、此地,倒是合用。
将帳左近的衛士、來往的兵卒、路過的文武屬吏們,紛紛地圍攏周邊,觀他舞劍,聽他吟詩,候其舞、誦罷了,衆人齊齊喝彩。
一人拍手說道:“明公此劍,足寒九州!”
說話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此人便正是桓蒙青睐有加,不以其年少而禮敬重之的郗邁。
桓蒙提劍雄立,威目棱棱,撫赤須說道:“吾忽有所感,一時失态,卻使卿等見笑了。”轉身大步往帳中回走,喚郗邁跟上,呼他的小字,說道,“嘉賓,昨日軍報,洛陽的僞秦一部已到了魯陽。魯陽魏賊孤立無援,也許會獻城與僞秦,我軍不能在雉縣多做停留了,明日再打一下此城,若不能速克,我軍就繞過雉縣,直襲魯陽!你随我入帳,咱們就此具體商議一下。”
郗邁應諾,快步跟上。
……
桓蒙次日親自督戰,一戰打下了雉縣,随即兵向魯陽,與秦争奪此城。
這道消息傳到定西,已是十日以後,十月中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