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成都。
桓蒙覽罷,一笑置之,回書一封。
與來信一樣,回信亦很簡單,寫道:“彥叔、道和已各引兵往讨,彼輩跳梁小醜,取之如熱湯融雪。征虜且守好劍閣,萬萬莫失。”
莘迩接到回信,也是一笑置之。
在劍閣待了兩天,張景威、王舒望來到。
卻是定西朝廷的旨意已下,準了莘迩對張景威“秦德縣長,督秦德、唐壽、白水三縣軍事”,和舉王舒望“以假校尉戍葭萌關”的這兩道舉薦;張景威、王舒望接到令旨的當天啓程,今日到達劍閣。又等兩天,任命嚴襲“以校尉戍劍閣”的令旨接踵而至。緊跟着,陰洛的私信赍到,陰洛在信中說,朝廷也已同意了莘迩舉爲他“漢中太守”的上書,他即将動身南下。
至此,漢中郡和秦德、唐壽、白水三縣,以及劍閣、葭萌兩關的鎮戍長吏,完全按照莘迩的心意,悉數得到了朝廷的批準和任命。
定西朝中的諸位大臣,之所以會全盤接受莘迩的舉薦,那是有緣故的,便是:莘迩同時舉薦了麴球出任秦州刺史、領隴西太守,張道崇出任振武将軍、領武都太守。
張道崇是張渾的長子。麴球不用說,是麴家的後起之秀。
因是,盡管以氾寬爲首的等人,強烈反對莘迩的這些舉薦,然在麴爽的大力支持,與張渾的默認贊成之下,當然了,還得再加上左氏的偏心,最終還是順利地在朝中得到了通過。
已是十一月底,馬上十二月了。
數日後,接到了袁子喬、周安分别把王騰、鄧浩、昝定、範俊的叛亂大體平定,和桓蒙留下了周安鎮守蜀中,自引兵馬泛舟還荊的消息。
桓蒙已走,莘迩也就沒有繼續待在劍閣的必要了。
這一天,莘迩率部北還。
張景威、嚴襲、王舒望等從出十裏外。
莘迩笑對他們說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别,卿等歸去罷。今桓荊州已還荊州,周道和雖勇,然一則,蜀地的叛亂還未盡數平定,二來,劍閣、葭萌爲我所據,如無别的變局,料年月内,劍閣、漢中等地不會有敵來犯。即使有敵入侵,卿等之前在鳴宗的帳下年餘,事真急促的話,不必朝廷的令旨,鳴宗也一定會及時遣兵支援你們,這一點我是不擔心的。
“即将來漢中上任的漢中太守陰洛,卿等可能與他不熟。此人多謀善斷,他到任以後,你們要與他處好關系,萬不可産生嫌隙。
“漢中、劍閣的得失,關系到我隴的前途,毋忝厥職,切記切記!”
張景威應道:“明公請寬心,我等一定恪盡職守,佐助陰太守,爲明公守好劍閣等地。”
莘迩步至道邊的河畔,折了一枝柳條,遞給張景威,與他、嚴襲、王舒望說道:“權附風雅,以此贈卿等。卿等皆我隴幹才,我留卿等於此,隻要卿等精誠一心,我在谷陰就無憂矣!”
柳者,留也。
通常來說,是送行的人折此,送給遠行的人。
莘迩反其道而行之,言語殷切,可見他對張景威等人的信任和寄以厚望的期盼。
張景威等俱皆感動。
莘迩上馬,率領部曲北去。
張景威、王舒望等恭敬地行禮相送。
嚴襲是最早跟從莘迩的故吏之一,他甚至不顧铠甲在身,沖莘迩坐騎踏起的塵土,拜倒在地。
行約數裏,高延曹興沖沖地騎着馬,跑到莘迩的近前。
莘迩問道:“螭虎,何事如此開心?”
高延曹說道:“剛才目睹明公與張景威、嚴襲、王舒望等辭别,明公情深意切,景威等忠心耿耿,我有感而發,寫了一首詩;敢請獻與明公。”說着,奉上了粉紅的紙箋一張。
“寫了首詩麽?”莘迩接住紙箋,低頭去看,三眼并做兩眼,飛快地看完,擠了擠眼睛,揉了一揉,佯笑說道,“好詩,好詩啊!”打馬一鞭,飛也似地朝前奔去。
高延曹等急忙追趕。
一路北上,渡過西漢水,數日後,入至漢中郡界。北宮越在郡界相迎。莘迩吩咐他,且在漢中多留些時間,等陰洛到了,與其交接過後,再回秦州的陰平郡。北宮越應諾。複往前行,轉往西去,沿着來時入漢中的舊路,十二月初,到了武都郡。
在武都郡,多停了幾天。
劉壯、劉伽羅祖孫的家鄉,就在武都。莘迩遣魏鹹去他倆的鄉梓,察問還有無親族姻親,并囑咐魏鹹,順道帶些劉壯家鄉的特産回來。魏鹹回來禀報:“唯存遠親兩家,與數車當地的果子等物,已俱帶到軍中。”莘迩命喚劉壯的那兩家遠親來一見。劉壯的那兩家遠親,都是當地的鄉民,不會官話,一口的武都方言,因爲武都、陰平多戎人,冉氏在這裏又建過國,故是話語中,還時不時地夾雜着些戎人的常用詞語。莘迩聽不太懂,費勁地和他們交流了會兒,打發了他們下去,叫人去問,看他們願意不願意去谷陰。這兩家劉壯的遠親又不是傻的,自是千肯萬肯。
於是,給了李亮兩千兵馬,将之留在了武都,等候武都太守張道崇履任,莘迩繼續北上。
出了武都,特地繞到隴西,與麴球見了一面。
兩人一見,莘迩就給他開玩笑,說道:“雍州刺史莘迩,見過秦州刺史麴君。”
麴球大笑,下揖作禮,恭喜莘迩,說道:“将軍跋涉千裏,一戰而克漢中、拔劍閣,震動蜀地,大揚我隴人之威。哎呀,早知将軍竟能獲取這般的大勝,當日我無論如何,厚着臉皮,也是非得要跟将軍一起去打漢中,混個功勞在手的!惜乎、惜乎,爲時已晚也!”
莘迩笑道:“卿雖未揚威於蜀,然立功於秦,不也是可以的麽?”
定西南下伐蜀,國中的常備戰力有缺,蒲秦當然是不會放過這個“奪回隴西”的良機,所以在莘迩率部進攻漢中、劍閣等地的時候,蒲秦的蒲洛孤等,引萬餘衆對隴西發起了兩次進攻。
但這兩次進攻,都被麴球、張景威、王舒望等給擊退了。
笑談幾句,麴球面轉嚴肅,說道:“将軍,能私下談談麽?”
莘迩知他要說些什麽,就屏退了唐艾等人,等室内隻剩下了他與麴球兩人,說道:“鳴宗,你是要問我令狐文少、令狐鮮少的事吧?”
麴球說道:“正是。将軍,不知你是否已知,你行軍法誅令狐京、囚令狐曲之事,在谷陰朝中可是掀起了一場大浪啊!”
“多大的浪?”
“錄事氾公進宮,大肆抨擊、诋毀将軍,與王太後說:将軍恃兵誇雄,擅殺宗室,驕橫跋扈,無視大王、王太後的存在,究将軍之心志,實不可測;谏言王太後,最好等将軍一到谷陰,就奪去将軍的兵權。”
莘迩不以爲意,笑道:“氾公剛正,我素來敬重於他,但他說我‘擅殺宗室’,這四個字卻是颠倒黑白了。令狐京淫軍,亂我軍心;令狐曲怯戰,誤我軍機,我出兵之日,受節於大王,有權戰時殺兩千石以下,遂行軍法,對他兩人各加以處置,自以爲并無不妥。事實上,我還是手下留情了。令狐京,百石吏耳,我故殺之;令狐曲,時爲四品将軍,我因囚之而不誅。”
莘迩誠懇地看着麴球,懇切地說道,“鳴宗,你說我做的不對麽?”
麴球嚴肅的面容不見,笑了起來,擠眉弄眼,給莘迩了一個你知我知,我懂你爲何殺掉令狐京、囚禁令狐曲之緣故的表情,說道:“将軍做的事,怎會有錯?适才球之所言,與将軍相戲耳。球近得都城書信,氾公雖是忿忿不平,然其所進言,王太後并未接納。……将軍對此大概也心中有數吧?這從将軍在舉薦球等之前的那道,奏請褫奪令狐曲督秦州三郡軍事、振武将軍、秦州刺史、武都太守等職的上書,被王太後很快同意這一點就可看出。
“将軍且請寬心,王都谷陰,現下風平浪靜,與将軍離都時,實無二樣。待将軍挾此克取漢中、劍閣之功,回到王城,定是風光無二,朝中必有封拜!”
——對於莘迩收拾令狐曲兄弟一事,麴球是持支持态度的。畢竟作爲閥族也好、将門也罷的一員,肯定是不會樂意於看到王權過大、宗室過盛的。
而事實上,亦不需麴球給莘迩講王都於下的政治形勢,羊髦、羊馥、黃榮、孫衍、曹斐、張龜等人,可都是在谷陰的,即使是在前線的戰事很激烈的時候,莘迩與羊髦等人的書信也沒有斷絕過。可以這麽說,莘迩盡管人遠在蜀地,對王城的政治局勢卻是了如指掌。
莘迩摸了摸髭須,說道:“鳴宗,我有一事不解。”
“将軍何事不解?請說。”
莘迩頗有意味地悠悠說道:“氾公入宮,進言王太後,此必隐秘之事,外臣諒難得知。鳴宗,你是從何處知曉的?”
麴球也摸了摸胡子,沒有回答莘迩,笑着反問說道:“将軍,氾公進言的這件事情,你不知道麽?”
莘迩哈哈一笑。
他起将身來,撫着肚子,說道:“餓了,餓了!鳴宗啊,今晚還是咱倆一起動手,炮制鹿肉,何如?”想起一事,神秘笑道,“我從蜀地帶回了一樣蜀人的美食,晚上請你嘗嘗。”
這天晚上,魏鹹奉上了那條鹿腿,使得麴球捂鼻大呼,且不用多說。
隻說莘迩在隴西待了一天,翌日拔營,緣渭水行百十裏,渡過黃河,進了隴州,複改回北行。
隴州十二月的天氣已然甚是寒冷了,與蜀地兩個人間,好在路上沒有下雪,中旬這天,終於到了谷陰。
陳荪、麴爽、曹斐等等朝中重臣,於城外迎接;定西王太後左氏、定西王令狐樂在四時宮中等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