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刀是姚國、姚桃兄弟父親生前佩帶之物,後傳姚國,姚國死後,落到姚桃手中。
此刀寄托了對姚父、姚國兩人的緬懷,姚桃極是珍視,出必佩帶,歸則置於室内,是他第一等看重的。欲得此刀,怕是不易。
至於孟朗爲何欲得此刀,他卻未對季和言之。
盡管沒說,一則,季和敬重孟朗,視孟朗爲挽天傾、救天下的蓋世英豪,甘願爲其效力,二來,主憂臣辱,季和回到家,便就絞盡腦汁,思索辦法。
姚桃不須急除,金刀一時難得。
殺掉趙宴荔,除了一個後患;已遣苟雄往赴朔方,朔方應能眼下無虞。孟朗把視野稍從定西挪開,輔佐蒲茂,收心治理國内的同時,轉窺鮮卑魏國,大量的斥候被派去了關東、河北。
蒲秦國力強盛,故能西戰定西,東謀魏土,遊刃有餘。
定西國力不如蒲秦,往往一場較大的戰争,就要傾半國之力,然今亂世,海内攻侵不休,誠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北方一旦結束分裂,隴地絕無割據的可能。莘迩如履薄冰,隐有與諸葛亮五次北伐的緣故相同之因,雖限於國力,無法大舉東進,以攻爲守、凝聚人心也好,開疆充實國力也罷,卻也日夜謀策,殚精竭慮,等候對外用兵的時機和尋找對外用兵的地點。
終於攻破冉興,占領了武都、陰平,給隴州打開了一個向外的出口,在戰略上取得了一點點的主動,但蒲秦到底強於定西,蒲獾孫、冉僧奴等對隴西、武都兩郡的日夜侵擾,卻如一柄懸在頭頂上的劍,好像時刻就能落下,使莘迩半分不敢松懈,漸有疲於應對之感。
便在這個時候,成功挑動起了趙宴荔父子舉事。
趙宴荔雖是身死,鐵弗匈奴部卒的調回鹹陽,使令狐曲、麴球面對的敵軍數量大爲減少,卻也相應地解了些定西秦州的燃眉之急;最重要的是,趙染幹突圍而至。
趙染幹的來到定西,立刻讓莘迩眼前一亮。
有趙染幹在,定西便可以介入朔方了!就像唐艾、羊髦等人之前的分析,朔方是蒲秦北邊的門戶,這裏如果生亂,蒲秦就勢必隻能把投到定西秦州的精力,分出一些,用在朔方。秦州的窘迫局面,亦就可以進一步地得到緩解。這也就正是孟朗推測的“圍魏救趙之計”。
莘迩上書朝中,表拜趙染幹爲西海縣侯、奮威将軍、朔方太守。
朝廷允其請。
莘迩連日宴待趙染幹,慰其亡父之痛,細問朔方形勢。
氾寬如今對莘迩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的注意,得悉了此事後,這日他休沐在家,把兒子氾丹叫來,說道:“輔國近來連日接見趙染幹,我看,他是想要用兵朔方了。”
氾丹對莘迩的感情很複雜。
他起初自以門第高貴,瞧不起莘迩;繼在莘迩攻伐盧水胡時,被莘迩羞辱;西海一戰,偏是莘迩令麴球救下了他;又是莘迩,奏請召他從麴碩一讨冉興,因功從酒泉郡遷到了朝中;前些時,仍是莘迩,舉他做了新設之考功曹的曹掾。
最早時對莘迩的鄙夷,随着莘迩西海、朔方、西域、冉興等幾場戰争的或親自上陣,或指揮部署,以及莘迩這兩年在朝中的種種優秀舉措與變革,并及莘迩《矛盾論》這一篇雄著的誕生,此時已然不存,可要說他就此改弦易張,改以服氣莘迩,卻也非爲事實。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認莘迩的能力;另一方面,對莘迩的日漸權重,他亦憂心烈烈。
氾丹性剛,聽了氾寬的話,面色頓然沉下,不愉地說道:“先王薨後,至今不過兩年,莘幼著先伐西域,繼攻冉興,民力疲憊,國庫已空。秦州隐患存伏,随時有得而複失之險,他不思收附民心,猶不知足,尚欲圖朔方麽?‘國雖大,好戰必亡’,況我定西小國!”
氾寬說道:“打算用兵朔方的又不是爲父,你給我甩什麽臉子?”
氾丹趕緊下榻,斂衣下拜,賠笑說道:“是,是,兒子錯了。”
氾寬哼了聲,說道:“你起來吧。”
氾丹重新落座。
氾寬掐着胡須,實事求是地說道:“爲父秉政,於國家的财力、民力還是比較了解的。雖經兩場大戰,國庫是耗費了不少,但也不能說國庫已空,打個朔方的财力、民力還是有的。
“且西域商道那邊的商稅持續有增;而沙州刺史杜亞的上表,你也是知道的,西域諸國皆富,他的此議如成,又将會給我朝每年增加一大筆的收入。”
“杜亞上表”雲雲,講的是杜亞於上月底上表朝中,說西域地區在沙州三營的主持與保護下,不僅使小國不再被鄯善、龜茲等大國欺負,而且也使包括龜茲、鄯善在内的西域全部國家,都免於了再經常遭到柔然、烏孫、悅般、大月氏等周邊強國的欺淩,不能隻咱們定西出力,卻由它們舒舒坦坦地坐享其成,奏請“宜如匈奴之故事”,由朝廷設立稅官,遣駐西域,向它們各國攤派軍費、征用兵卒,以充國家。
——氾寬等人私下議論,認爲杜亞沒有經濟之才,他的這道上表肯定是出於莘迩的授意。其實他們猜錯了,這道上表還真不是莘迩的授意,是出自氾丹的同僚,新從西域長史府到朝中任考功曹左曹史未久的陰洛。
不管是誰的主意,這個上表中提出的内容,的确是不錯。
昔日匈奴強大之時,設僮仆都尉,“僮仆”者,視西域各國爲匈奴之僮仆的意思,來對西域各國征稅、調兵。莘迩征伐西域之前,定西對西域各國的控制不強,沒辦法實施此舉,現在有了沙州和沙州的三大營在,完全可以仿行匈奴的此措了。
西域有十幾個國家,雖然多數國家的人口都不多,合在一起,爲數也不在少,可以試想一下,兵源的得以擴充且不需多說,此措得行以後,隻定西每年的賦稅收入,必就會提高一大截。
氾寬繼續說道:“輔國要是執意用兵朔方,用國庫空虛爲借口,是阻止不了他的。”
氾丹說道:“武都、陰平之得,已使莘幼著威名大盛,朝野風議,差可與麴侯相比了;今趙染幹投朝,趙染幹在趙宴荔的諸子之中,壯年而有勇稱,在朔方頗有名聲,輔國如果真的要攻朔方,有趙染幹相助,事半功倍!朔方倘使再被他拿下,輔國之威,在我定西,就将無人可與并肩了!”
他瞧了氾寬一眼,擔憂地說道,“宋家已倒;陳荪滑頭;張家與我姻親,然别有抱負,與我家并不同心。麴爽本因嫁女之事被莘幼著敗壞,對其生怨,可也不知莘幼著做了什麽,麴對他似又不複懷恨!大農孫衍、典書令傅喬,一掌賦稅,一掌機要,分居要津;侍中黃榮,近在王側;刺奸司掾羊馥,将掌王城治安;此皆莘幼著之黨也!中領軍曹斐,視莘幼著馬首是瞻。大都督府右長史張僧誠,位在莘幼著上,然俯首從命。阿父,莘幼著今朝之權,已可遮天!
“再等到他攻破朔方?阿父孤木難支,名爲秉政,實權恐盡操輔國之手矣!”
令狐奉薨前,把氾寬列爲了輔政之首,而宋家無一人在列,氾寬那時以爲運氣來了,很是躊躇滿志,自以“主人家”爲許,結親張家,交好陳荪,排擠宋氏,廣樹黨羽,要做閥族的領頭羊,私下謀慮,雄圖遠志,何止欲使氾家取代宋家的位置,還有心趁國主年幼之際,比宋家更進一步,獨操國政。
殊未料到,短短一兩年的功夫,鵲起的卻是莘迩,他氾寬不知不覺中,莫名其妙地就落在了下風。閥族的領頭羊似乎是做成了,可朝政的大權卻一日少於一日,照這個勢頭下去,隻怕真的要像氾丹所說,“名爲秉政”,坐着錄三府事這個文臣首的位置,卻将形同泥胎木偶了。
氾寬說道:“唉,此亦我憂!我把你叫來,就是爲了商量此事啊!”問氾丹,“你有什麽對策沒有?”
氾丹說道:“阿父适才已說,用财竭爲由,阻不了莘幼著打朔方。他如定要用兵,丹亦無策。”又埋怨似地說道,“張渾數暗示阿父,求牧府别駕。丹嘗谏言阿父,便把此職給他!阿父小氣不肯。結果如何?竟被輔國舉張渾别駕,并擢張道将祁連太守!時至於今,丹也無法了。”
氾寬想道:“我哪能料到莘幼著居然能捐棄仇怨,舉薦張氏父子?且大方到把别駕從事這樣的美職重任,任予張渾?”頗是後悔,歎了口氣,說道,“此爲父之錯。”
父子商議許久,沒有辦法。
門客進來禀報:“令狐鮮少求見。”
令狐鮮少,便是令狐曲之嫡弟令狐京。鮮少,是令狐京的字。
氾寬心道:“好在聽了陳荪的建議,我及早籌謀,與令狐曲兄弟暗結成盟,今令狐曲外鎮秦州,令狐京名高京華,素有智名,得他兄弟幫手,倒小可纾我一時之愁。”命請令狐京進來。
不多時,一個姿儀俊美,風度翩翩的弱冠青年步入。
其人長七尺五寸,目若明星,顧盼生輝,頭裹白帻,褒衣大袖,在門外脫去木屐,着白襪而内,揖禮室中,朗聲說道:“令狐京拜見錄事公、曹掾君。”
氾丹避席相迎,不以其年輕,敬重有加。
氾寬殷勤熱情,說道:“鮮少何必多禮!快請入座。”
來人正是令狐京。
令狐京立起身形,微微一笑,宛如春花開放。
……
謝謝聖卡爾的灰燼使者老兄的盟主,加的一更放在下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