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龜發動情報網絡,細查近日與麴爽有過接觸的人。
這事不難查,這人也不難找,但總歸需要個時間。
在張龜查出之前,安崇回來了。
莘迩親自見他,詢問情況。
安崇說道:“趙宴荔沒給小人确切的答複,然以小人度之,他已經動心了。”
“趙宴荔怎麽說的?”
安崇把趙宴荔、趙興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莘迩,然後說道:“小人到虜秦營中以後,先是被帶着見了兩個秦官,小人後來打聽得知,這兩人一個叫呂明,一個叫季和。那叫季和的是個唐人,他當着小人的面就拆開了阿利羅的信。一個唐人,在虜秦的營中,膽子敢這麽大,小人料趙宴荔父子在虜秦的境況必然不好,肯定深受猜疑。
“明公決策,誘反趙宴荔,真是神明!”
莘迩笑了笑,說道:“秦營的布局、防禦怎樣,你可有見?”
安崇惋惜地說道:“不瞞明公說,小人是被蒙着眼進的虜秦營地,什麽也沒看着;隻見到蒲獾孫與趙宴荔共一大營,趙宴荔與呂明、季和同一分營。蒲獾孫部在西南,趙宴荔部在東北。”
莘迩雖沒去過隴西,然對隴西、天水等郡的地形了如指掌,說道:“趙部在東北?那是靠後,還臨着渭水啊。”
“明公人不到天水,趙部的位置卻如在目中。小人欽服萬分!”
這個馬屁拍的,半點含金量也無。
莘迩與在座的羊髦、唐艾說道:“趙宴荔部被夾處在蒲營與渭水間,蒲秦對他确是頗存猜忌。他這次雖然沒有給咱準話,但放了安崇歸來,已可表明他的心意。我想,咱們隻要再推他一把,許他以高官厚祿,他大概就會願意投我了!”
羊髦、唐艾以爲然。
羊髦問道:“明公欲以何官許趙宴荔?”
莘迩已有定見,說道:“許得太高,他不會信;許得過低,打不動他。鐵弗趙氏,與僭号建秦的匈奴趙氏同族,世雄幽、朔,嘗受朝廷封任;旋叛我朝,附匈奴趙氏秦國,爲趙秦之左賢王、丁零單於;繼附蒲秦,被授郡公,我以郡侯、朔州刺史許之,何如?”
羊髦拊掌笑道:“‘朔州刺史’,妙哉妙哉!趙宴荔投我如成,虜秦的朔方将不得安矣!到那時,莫說再挑釁於我秦州,朔方,就夠虜秦喝一壺的了!”
“千裏,你以爲呢?”
“明公此策大妙。”
莘迩問安崇,說道:“趙宴荔的信,你給阿利羅看了麽?”
安崇答道:“小人回到谷陰,就趕緊來向明公回禀,還沒有去見阿利羅。”
莘迩點了點頭,把看過的趙宴荔回信還給安崇,說道:“你去找阿利羅吧。你歇息兩天,我叫他再寫封信,你仍拿去見趙宴荔!”
安崇吞吞吐吐地說道:“小人……”
“有話就說!”
安崇便把他詐作反水,欲降蒲秦的事情,說了出來,說道:“小人這麽做,是因爲見季和、呂明防範趙宴荔極嚴,擔憂無法見到他,不能爲明公辦成大事,故是臨機施策。不瞞明公說,明公仁厚,釋小人不誅,小人感激不盡,對明公忠心耿耿,絕無二意。”
莘迩笑道:“選你辦此事,卻是選對了,你倒機靈!我知道了,不怪你。你去罷。”
安崇應諾,拿了信去找阿利羅。
羊髦振作衣袖,欣慰地說道:“明公,這幾年,咱們打了幾場大仗,國庫已有點入不敷出。咱們定西本就地瘠民少,民者,國之本也,不能窮兵黩武,也該休養一下百姓了。
“今雖得武都、陰平和隴西全郡,萬一虜秦全力反攻,我朝怕是頂不住。
“惠通回報說,圓融有把握說服趙染幹。趙宴荔、趙染幹要是都能順利投到我定西,一來,可以暫時緩解我秦州的窘況,二來,可用他父子擾亂虜秦的朔方。朔方是虜秦北面的門戶,虜秦隻能騰出手,先對付趙宴荔父子。這樣,至少就可以給我定西一年的緩沖餘地!”
“惠通”,就是被莘迩派去朔方郡的說客。
惠通與圓融是師兄弟,兩人皆是天竺一個高僧的弟子。
道智把惠通推舉給了莘迩。惠通不辱使命。他剛於昨天回來,把見圓融的經過和在朔方的見聞詳細地禀與了莘迩、羊髦與唐艾。
和趙宴荔一樣,趙染幹在朔方也是備受猜疑,日子過得很不痛快。心情不好,随時處於危險之中,就需要找個寄托。因是,圓融在朔方郡,甚得趙染幹的信賴。
惠通轉述圓融的話:“趙染幹無智,爲秦官所逼,境遇艱難,貧道以‘輪回’、‘報應’譬解之,得其信。反正事大,不可輕舉,容以時日,遲則半年,貧道緩緩誘之,事必能成。”
那竺圓融是個和尚,不去弘揚他的佛法,對策反趙染幹之事,卻爲何這等上心?
亦不足爲奇。
佛教沒有國界,和尚是有國家的。
竺圓融是隴州人,在朔方身爲客屬,雖是得到了趙染幹的信賴,朔方的蒲秦文武官吏對他卻頗爲疏遠,他的傳教大業,在朔方進行得不太順利。那麽,他願意看到朔方歸於隴州,希企憑此功勞,得到莘迩的相助,讓他能夠更好地發展信徒,在情理之中。
除了打包票,有把握勸動趙染幹之外,圓融還給惠通說了兩個重要的信息。
一個是,拓跋鮮卑部,亦有派人拿着趙孤塗的信,去見趙染幹。拓跋鮮卑想幹什麽?趙染幹沒有對圓融說,但想來,不外乎也是誘降趙染幹,有意染指朔方郡。
圓融對惠通說:“拓跋氏與趙氏有姻親,然趙氏反複,弱則稱臣,強則侵土,拓跋實憎厭之,染幹亦知此。不到不得已,染幹不會投拓跋。請告知輔國,有貧道在,必不會使拓跋得逞!”
另一個是:魏國的國主病重。
朔方與魏國接壤,對魏國的一些最新情況,往往會比定西能夠更早獲悉。
圓融對惠通說:“魏主年邁,纏綿病榻多月,今傳其病重,或氣數将盡。魏主一亡,拓跋於北、賀渾邪在東南,皆存異志,魏定大亂。我朝與魏不接壤,而秦觊觎魏土已久,秦若攻魏,於我朝或會有利?貧道世外人,不解俗世軍政,請大王聖裁、輔國決斷。”
自稱世外人,不解軍政,在莘迩看來,這個圓融,還是挺熱衷摻和俗事的。
至少比起道智、鸠摩羅什是這樣。
莘迩擴建了譯經場,從全國召請了百餘西域和本土的僧侶,悉數付與鸠摩羅什做助手。鸠摩羅什一頭鑽入到了譯經的宏偉事業中,最近連面都很少在王城露了。道智管理僧司之餘,每有閑暇,就到譯經場,對此事也是非常的投入。這兩個和尚,才是真的不解軍政。
略回想了下圓融要惠通轉告與自己的那些話。
唐艾問道:“明公,你這兩天怎麽了?”
“什麽?”
“神情不屬的。”
“有麽?”
唐艾問羊髦,說道:“士道,你說呢?”
羊髦說道:“是有點。”
唐艾、羊髦都是莘迩身邊的親近人,對莘迩很了解,他倆又都聰明,莘迩的一點不同,就能感覺得到。
左氏投懷。
張道将事被洩、莘迩懷疑是那人所爲。
兩重情緒的強烈影響之下,莘迩豈能不神情不屬!
莘迩推托說道:“大概是這幾天沒有睡好吧!”
羊髦谏道:“在朝諸公,多守成之士。今戰國也,我隴偏僻而貧,如果隻守,候虜秦、虜魏分出勝負,則我朝亡不遠矣!唯獨明公,銳氣進取,爲朝野士民所望,一身系我朝安危,國家的政務雖然重要,明公也要注意身體的保養啊!”
莘迩笑道:“士道良言,焉敢不從?”
……
三天後,張龜回報。
他說道:“明公,查得近日,谒見過麴侯的人很多。隻有一人最爲可疑。”
“誰?”
“七天前,執法禦史賈珍夤夜求見麴侯。”
莘迩心頭一沉,說道:“賈珍?”
“龜親詢問了那晚巡街的吏卒和永興裏的裏魁,确是賈珍,他還帶着一股酒氣,像是才喝過酒。因爲當時已過三更,犯了宵禁,巡夜的吏卒本要把他拿下,他出示了執法禦史的印章,自報名姓,乃才得免,所以那吏卒對他的印象很深。”
永興裏,是麴爽所住之裏的裏名。
按照法紀,犯了宵禁的人,是要被治安機構處罰的。執法禦史的品秩雖低,權力很大,賈珍且是張道将的好友,那吏卒也有聞知,是以沒把他抓下,但對他的印象難免就會深刻了。
張龜繼續說道:“明公,公以與賈珍昔爲同僚的緣故,素來禮敬賈珍,但無論公私場合,賈珍一向對明公殊無敬意,常有怨望。
“龜與士道、千裏都認爲,這應該是與賈珍和公曾共與先王經過患難,而明公因爲才幹,得到了先王的重用,賈珍卻未能達貴,他嫉妒明公之故。
“賈珍嫉恨明公,又與張道将交好。明公,他完全合乎公對洩密之人身份的推測!龜以爲,洩密的肯定就是他了!”
莘迩喃喃說道:“真的是子明麽?”
“絕對是他!”
“我該怎麽辦?”
張龜不知莘迩是在自問,隻當是在問他,回答說道:“賈珍挑弄明公與麴侯的關系,明公與麴侯并爲國家支柱,若生隙怨,朝堂亂無日矣!他無視後果,妄自肆爲,必須嚴懲!”
“嚴懲?”
“賈珍雖明公三命五申,嚴命官吏恪盡職守,他仍不理政務;昔時,他在牧府任吏,隻因同僚多瞅了他幾眼,他就惡聲相向,對那個同僚痛加辱罵;任執法禦史以今,非但少有糾劾之舉,自身不正,放蕩形骸,日前又犯禁夜行。明公,數罪并罰,可以處之矣!”
莘迩深深地歎了口氣,好久沒有說話。
張龜問道:“明公可是念舊情,不忍懲之麽?明公,如不懲之,他再搬三弄四,緻使明公與麴侯勢如水火的話,朝堂危矣!我定西危矣!明公,私情焉可壞國事?”
莘迩心道:“我不是念舊情,我是念舊錯啊。”無法對張龜明言,從來都是遇事果決的他,猶豫了良晌,說道,“且不急懲處。你把他找來,我見見他。”
張龜大爲不解,心道:“明公素來剛毅,今卻怎麽優柔?”問道,“明公?”
莘迩疲累地揮了揮手,說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他。”
張龜無奈,隻得遵令,去尋賈珍來見莘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