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雄渾身上下的衣甲,血迹斑斑,胯下戰馬的鐵甲上,也是染滿血漬。
有的血迹較早,已然發黑;有的血漬較晚,還刺眼殷紅。
策騎緩行的苟雄,一手提着斷成兩截,隻剩了個鋒尖和尺餘短柄的纏絲槊,一手揪着個人頭。
這人頭,正是姚國的。
姚國爲人明察善撫納,對待部曲非常親厚,平易近人,他的部下将士們,不管尊卑,哪怕是個小小的兵卒,也都認識他。道路兩側的姚國部降卒們,認出了這個人頭是姚國,雖然如狼似虎的秦軍士卒就在手無寸鐵的他們身邊,他們卻仍皆無法克制悲傷,盡數拜倒,伏地恸哭。
苟雄行了一路,路邊的降卒将士,成百上千地相繼哭了一路。
行有四五裏地,苟雄找到了晉公蒲洛孤。
蒲洛孤今年二十出頭,年輕的臉上,此時充滿了大勝後的喜悅,正在安排将校追擊殘敵。
瞅到苟雄來到,蒲洛孤暫且停下了部署。
苟雄跳下馬,大步到蒲洛孤身前,把姚國的首級獻上。
蒲洛孤拿劍,撥開散落在首級前後的頭發,仔仔細細地看了多時,隻見那首級上,細眼圓睜,嘴唇微啓,似是叱喝将出未出之時,盡管已經與軀體分開一段時間了,卻猶凜凜如有生氣。
“這就是姚國麽?”
“是。”
蒲洛孤收劍入鞘,歎道:“無愧英果之名。”問道,“他的屍體何在?”
苟雄答道:“後頭兵卒擡着呢。”
蒲洛孤說道:“彼雖敵率,縱橫唐、魏,與我大秦競強,亦我戎人豪傑也。不要輕踐他的遺體。待我還朝,将奏請天王,把他厚葬。”
苟雄應道:“諾。”
蒲洛孤笑道:“此戰克捷,将軍當是首功。我會上書天王,爲将軍請功的!”
苟雄咧嘴一笑,行了個軍禮,說道:“多謝晉公。”
這一場大敗姚國之戰,苟雄的确是當之無愧的首功。
五日前,蒲洛孤、苟雄等率部抵至姚國的營外。
姚國中了孟朗之計,以爲蒲英果反,結果帶兵渡過汾水以後,一不見蒲英的兵馬前來合軍,二也不見同意與他約爲兄弟的上郡太守楊滿遣兵來助,試着打了一下平陽郡的郡治,發覺其城内戒禦嚴備,并且察其士氣,毫無沮喪,反而十分高昂。
姚國當時就預感不妙,懷疑是不是上當了。
他的長史王成、和尚竺法通、弟弟姚桃、姚謹等人,立即就進言,請他趕緊撤退。
姚國也是想撤退的,可是,兵馬未動,蒲洛孤、苟雄的大軍就已來到。
随之并來的,還有蒲英。
蒲洛孤派人押着蒲英在姚國營外遛了一圈,然後給姚國送了封信,信中,一五一十地把蒲英還沒來得及起兵就被呂明、啖高拿下的事情,原封不動地講給了姚國知曉,勸他投降了事。
姚國驚愕之下,值此窮途末路,本色流露,卻是不肯投降。
姚氏數代信佛,和尚竺法通佛法精深,兼有智謀,深得姚國的信賴,他進谏姚國,說道:“蒲英,蒲長生之嫡弟,趙宴荔,反側之徒,秦主俱優待寵任,可見其好爲小仁,不顧大計。今事急矣,何妨采權宜之策,暫做尺蠖之屈?将軍名望高遠,部曲精衆,非蒲英、趙宴荔可以爲比,秦主必然會對将軍加以重用。且小收雄圖,待遇風塵之會,再展陵霄之志,不亦可乎?”
姚國拒絕不聽。
他召集諸将,慷慨激昂地說道:“二雄不并立!昔我高祖與蒲氏争關中,惜敗而讓,可一讓,焉可再讓?今吾雖堕孟朗計,兵馬無損,尚三萬衆,恃吾堅營,蒲洛孤、苟雄奈我何?我已遣使去魏,求魏救兵。等救兵到,進可西擊蒲、苟,退可北入上郡、朔方,至不濟,也能夠退還魏境,成敗且兩可!氐秦殘民近百年,上天不會抛棄有德而助無道的!吾計決矣!”
姚國下了決心,姚桃等人知道再谏也無用。
姚部的諸将吏於是隻好舍了投降之念,守營固壘,等待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的魏國救兵。
魏國的救兵會不會來,誰也不知道。
但姚國部這麽一“固壘堅守”,卻是叫蒲洛孤和苟雄犯了愁。
姚國的營地紮得甚是牢靠,外有深溝,溝與營間築有高壘,基本就是個城池了。
要是硬攻,秦兵的傷亡肯定會很大,而且也不一定會能攻下來。
可若是不攻,就這麽任姚國拖延下去,據報他軍中的糧秣儲積可是不少,會不會再生别的變故這些不說,隻蒲茂與孟朗催促他們盡快結束此戰的命令就沒法完成了。
蒲洛孤束手無策之際,苟雄給他奉上了一計。
苟雄說道:“姚國自叛唐以今,頻被江左、洛陽挫敗,今又中孟朗之計,輕易渡汾,前爲我止,後退無路,銳氣已喪。這是窮寇。他固壘不戰,無非困獸。我聞困獸猶鬥,姚國性剛銳,易以剛動,我軍如大張旗鼓,壓迫其壘,以言激之,他必定忿而出師,我軍一戰可擒!”
蒲洛孤啧啧稱奇,說道:“沒想到将軍亦有奇謀!”
苟雄老大不樂意,心道:“這叫什麽話!把老子當成莽夫了麽?老子領兵打仗十幾年,幾無敗績,豈是靠莽幹得來的!唐人的那些兵書,老子也是讀過的!”唯是蒲洛孤是蒲茂的嫡弟,身份尊貴,苟雄不敢和他翻臉,悻悻然地還了一句,“這算什麽奇謀!小計罷了!”
遂按苟雄此策,蒲洛孤與苟雄領兵大進,耀武揚威,再三挑釁。
侮辱姚國的高祖,說他是蒲氏祖上的“手下敗将”,狼狽鼠竄至唐,做了唐人的奴婢。
又諷刺姚國,說他沒有自知之明,既然已是唐人的奴婢了,不好好地做牛做馬,還敢反叛主人,反叛不成,被主人痛打一頓,與他的高祖一樣,不得不再次落荒逃竄。
姚國勃然大怒,按捺不住,不顧王成、竺法通、姚桃等人的勸阻,親自率領精兵,出營來戰。
苟雄佯失利,引騎而退,姚國緊追不舍。
到了秦軍的設伏地,蒲洛孤引伏兵出,苟雄回兵拒戰。姚國三面受敵,雖大呼酣戰,浴血鏖鬥,苦戰半日,而終是不敵。他的左右親兵數百人,悉數戰死。
苟雄勇不可當,與啖高等十餘戰将,三進三出姚陣,尋到了姚國。
姚國雖僅剩自身,膽氣益壯,夷然不畏,馳馬迎鬥。奈何戰鬥的時間太長,方與苟雄長槊一交,他的坐騎脫力,失蹄摔倒。苟雄旋馬奔回,本意是欲把他生擒,誰知姚國盡管腿折,站立不起,丢槊仗刀,瞋目叱咤,坐地仍鬥。苟雄槊到,被他以腋夾住,硬生生地将之折斷。苟雄與啖高等将近不了他的身,因是啖高與餘将兜馬繞轉,長槊亂刺,把他給刺死了。
姚國一死,姚軍大亂,又抵擋了不多時,在姚桃等的帶領下,棄械投降。
不但有獻策之功,而且有斬獲姚國之功。
苟雄在此一戰中的“首功”,名副其實。
姚軍的主力雖降,姚國雖然已死,潰逃的姚軍士兵還有不少,姚營中亦尚有跟随姚國從江左千裏迢迢到此的上萬家百姓和部分留守的兵卒,在看完了姚國的首級以後,蒲洛孤繼續之前的追擊部署,一邊收攏、安置姚軍降卒,一邊再接再厲,擴大戰果。
捷報於次日下午,被送到了鹹陽宮中。
孟朗說道:“大王,姚國已滅!可調晉公、苟将軍赴隴西,馳援冉興,進擊麴球、麴爽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