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并州、雍州、秦州,這些“州”都是蒲秦此前或者蒲茂篡位以來劃分設立的州,就像定西的沙州一樣,并非是原先固有之州,占地面積皆不大,多隻有一郡之地,狹者數縣而已。
洛州,之所以名爲“洛州”者,大約是因與洛陽鄰近。鮮卑的魏國也有一個洛州,其治所便是前代秦朝時的洛陽城。隔着秦、魏兩國的邊界,兩個洛州東西相對,距離不過四五百裏。
那姚國西竄入魏之後,最先就是想把魏國的洛州,也即洛陽打下。
他認爲“洛陽雖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我欲先據洛陽,然後開建大業”。
唯是洛陽城堅,試着打了一下,發現不能速克,由是乃才用長史王成之策,獻降表於魏主,渡過洛陽北邊的渭水,進兵到了秦土的河東、平陽兩郡外,轉攻關中。
不說魏國的洛州,隻說秦國的洛州。
洛州轄地不大,刺史府也并不十分寬敞。
吏舍在刺史府的東南一角,是個半獨立的院落。正門與刺史府相通。從門中進入,花草樹間,錯落分布着四五排矮屋。每排矮屋都約有十餘間房子。尋常的吏員,四人一間;位稍高者,兩人一間;如呂明此類的大吏,一人一間。不過呂明不是一人獨居,有個小奴伺候他同住。
呂明從府中堂上回到吏舍時,已是夜半時分。
月光灑落,松柏與杏、桃果樹的倒影鋪在院中,黑黝黝的,這邊一團,那邊一抹,乍看之下,如山林的野獸陰森蹲伏。别的吏員多已就寝,數十間房子幾無亮燈的。濃濃的夜幕籠罩下,三兩個有名的大呼噜房中,傳出如似雷鳴的動靜,反倒襯出了院落的安靜。
呂明到了房中,驚醒的小奴睡眼朦胧地起來點燭。
呂明制止了他。
小奴名叫青雀,是個鮮卑人,生得齒白唇紅,膚色如玉,甚是俊俏。
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呂明情緒的不對,伏在床邊的席上,不敢作聲。
呂明搬了個胡坐,放在門口,坐将下來,把佩劍置於膝上,望向門外的夜中舍院。
門口西邊不遠,有棵年頭已久的杏樹,枝葉茂密,花期剛過,尚未結子。
就在上個月,杏花正繁之時,滿樹紅粉,飄落如雪,呂明觀之心喜,尚曾數於樹下舞劍。較與那時的輕松愉快,今晚的呂明,的确心情沉重。
觀望夜院、杏樹多時,呂明想道:“姚謹巧舌利口,已然說動了魏公。雖可能會得到并州刺史蒲建、雍州刺史蒲統,朝中蒲獨活、石駿奴、雷小方等諸人之助,奈何魏公之能,我非常清楚,中人之才,何及大王!大王英明仁義,登位至今,輕徭薄賦,開山林之禁,擢用賢士,仁名遠播,國内士民,誰不附心?魏公如敢舉兵,縱得一時之利,終究難獲成功。
“大王盡管寬厚,牽涉到謀逆,恐怕也不會手軟。我家乃太公後裔,本中華貴種,近代略衰,傳嗣於我,方欲一展宏圖於今亂世,重振家聲,不能徒然地陪魏公送死,使我壯志中折!”
呂明的祖上,是不折不扣的氐人,其家籍貫在略陽郡,“太公後裔”雲雲,其實是呂家爲自己臉上貼金。呂明的祖父做過蒲秦的高官,爲了标榜自己出身的高貴,遂冒稱其祖是呂太公的後人,祖籍齊地,後遷略陽。
想到這裏,呂明低下頭,躊躇爲難,又想道,“隻是,我身爲魏公的長史,尤其當此魏公将要舉逆的時刻,一舉一動,必然都會引人注意,卻是該如何才能向朝中報信?”
身後傳來一絲響聲,呂明顧視,見是小奴青雀捧着碗奶酪,膝行着給他送過來。
呂明心中一動,盤算了片刻,提劍起身,轉回室中的案前,呼青雀近前,接過奶酪,一口喝完,垂目看着他,溫和地說道:“青雀,我有一事交你去辦。”
青雀俯身說道:“請主人吩咐。”
呂明摸黑展紙,寫了一行字,疊住封好,拿與青雀,說道:“你明早出城,趕回鹹陽,把此信呈給孟司隸。”
青雀呆了呆,說道:“孟司隸?”
“正是。”呂明歎了口氣,說道,“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入朝爲官了,苦於一直不得舉薦。方才在府中,我聽說朝中将要下求賢诏。孟司隸而下權重,我若能借這回求賢的機會,獲得他的推舉,我入朝的渴望大概就能實現。”說着話,從牆角的箱子裏摸出了個小匣子,接着說道,“這是我剛得到的珍珠一枚。據說價值連城。你把此信與此寶,一起獻給孟司隸。”
青雀明白了呂明的意思,應道:“是!”
“等天一亮,你就出城。求賢的名額有限,每州隻許一人,府内必會有不少吏員争奪,記住,你一定要悄悄的,不可被别人發現,也省得被人搶了我的先機!”
青雀是個伶俐的,心領神會,乖巧地說道:“主人盡管放心。”
呂明把匣子給他,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青雀喬裝打扮,偷偷地溜出刺史府,先到“市”中買了兩匹好馬,随後出城,徑馳向鹹陽。洛州離鹹陽不遠,四百裏上下。青雀雙馬換乘,三天後,到了鹹陽。
來到城中的司隸校尉府,青雀報上呂明的名字,求見孟朗。
出乎了青雀的意料,他原以爲孟朗政務忙碌,就算見他,可能也得等上一兩天,卻未曾想到,不到半刻鍾,即有司隸校尉府的吏員出來,召他入見。
府中堂上,孟朗問道:“你是洛州長史呂明的家奴?”
青雀戰戰兢兢,趴在地上,說道:“是。”
“呂明派你來作甚麽?”
青雀把呂明的信取出,偷偷地瞧了兩眼陪侍堂上的幾個司隸校尉府的大吏,猶豫了下,把匣子也拿了出來,由一個吏員轉呈給了孟朗。
孟朗沒理會那個匣子,打開了信,看罷,立刻起身,命令堂下的諸吏:“從我入宮!”從青雀身邊走過,頓住腳,對青雀說道,“你也跟着來!”語罷,複大步而行。
青雀愕然,心道:“主人的信居然會有這麽大的能量?這、這,這就入宮了?好啊,好啊!看來主人高升朝中,應是穩了!”
鹹陽宮城,蒲茂把信看過,神色大變,說道:“真如孟師所料,蒲英果然要反?”
孟朗鎮定自如,說道:“臣有一計,不勞王城一兵一馬,唾手可覆蒲英!”
“計從何處?”
孟朗三言兩語,把謀劃說出。
蒲茂大喜,旋即沉吟,說道:“按孟師之計,須得一人前去洛州,爲孤傳旨才行。這傳旨之人,孟師以爲,可用何人?”
孟朗說道:“洛州長史呂明的家奴青雀,現在殿外。臣觀此奴,小是機靈,堪用之也。”
内宦把青雀傳入殿中。
蒲茂定睛看去,但見那小奴貌麗膚嫩,身是男兒,卻竟比後宮的衆多嫔妃還美,不禁目光流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道:“這小奴叫青雀麽?”
孟朗說道:“是。”
青雀,就是青鳥,是傳說中西王母的送信神鳥。呂明此奴,名叫青雀,擔負送信之責,倒是與他的名字頗爲相配。蒲茂笑道:“真吾之青雀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