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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麴侯以畫謝 非議大事者

第176章 麴侯以畫謝 非議大事者

見過姬韋,從考功曹的客舍出來,夜色已深。

黃榮的牛車停在路邊。

月光清涼,路上靜悄悄的,早無行人。

黃榮沒有馬上上車。

他靠着繪了雲鶴圖案的紅底車廂,回頭朝黑漆漆的客舍門内張了幾眼,神情變幻地立了片刻,心道:“姬韋雖說他明白了,但我觀其情貌,辨其言聲,他仍是沒有拿定主意。也難怪他如此。宋家的威脅,畢竟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隻是這樣一來,此人就有點靠不住了啊。”

忽然心中一動。

他勾下頭,沉思了會兒,這才拾梯登入車内。

時辰太晚了,黃榮沒有去找莘迩回話。

次日非休沐之時,上午,黃榮先到四時宮内的官廨,按照莘迩的新規,把當天急需處理,不能拖延的公務,一一辦完,然後,請了半天的假,快中午時分,來到了莘家。

劉壯聞訊,把他迎進宅中,請到前院的小廳暫坐。

令狐妍嫁過來以後,莘家的奴婢數量直線上升,劉壯作爲大總管,忙得很,沒功夫多陪黃榮,吩咐廳外的侍婢端茶上水,呈奉點心、水果之後,他告了個罪,便辭了出去。

黃榮進門就瞧見了張龜。

小廳的四壁上,挂了幾幅書畫。

其中的一副畫,剛挂上去不久。

張龜這會兒就正站在此畫前頭,負手昂頭,睜大了獨眼,在細細地欣賞。

“長齡,在看什麽?”

張龜轉過頭,見是黃榮,笑道:“景桓,你怎麽來了?”

“明公叫我去見一見姬韋,此事你是知道的。我昨晚見過他了。今天特來給明公回話。”黃榮踱步到張龜的身側,漫不經心地往畫上瞥了瞥,問道,“劉翁說明公進宮了?”

“是啊。上次明公獻給大王的故事小書,大王甚喜。趁史館撰史,各地珍貴書籍紛紛被運到京城的機會,明公抽暇,取衆書中意蘊深遠的典故,又編了一本,今日入宮,就是獻書去的。”

黃榮點了點頭,向畫的左邊底部看去,注目在落款上,頓時驚奇,說道:“這是曹不興的畫?”

曹不興是前代的名畫家,與當代江左的那位著名畫家齊名。與江左的那位畫家一樣,曹不興擅長的繪畫領域很多,龍、虎、馬皆其所長,并極擅人物,尤以畫佛爲妙。

牆上的這幅畫,畫的就是一個佛陀。

身形偉岸,莊嚴寶相,嘴角含笑,拈花趺坐。

黃榮不太了解佛教,不知此佛是何佛,但卻不影響他的觀賞,隻覺栩栩如生,鮮活靈動。

張龜說道:“可不是麽!”

黃榮細看多時,贊歎說道:“聞曹不興心敏手疾,曾運五十尺絹成一佛像,頭面手足,胸臆肩背,無遺失尺度。今觀其之此畫,筆法精細,恍然如真,果是前朝名家!無愧落墨成蠅!”

落墨成蠅,是有關曹不興的一段傳說。

據說他在畫屏風的時候,不小心誤落筆墨,於是他順手将墨點畫成了一隻蒼蠅。屏風畫完,進獻給他的主上,他的主上竟以爲那是隻真蒼蠅,遂舉手想将之彈走。由是流爲佳話。

看罷了畫,黃榮心中奇怪,說道:“明公雖雅重鸠摩羅什、道智,然究明公本意,明公不過是順應時情罷了,其實并不崇佛。此畫固佳,可此廳乃明公接人待客之所,卻爲何将它張挂?”

對莘迩這樣的政治人物來講,他的一舉一動、一好一惡,都會引起下邊人和部分外界的效仿。

這個小廳,是莘迩平日居家之時,專用來接人待客的。廳中的一應布置,皆會被來客看到。該挂誰的書法?該挂誰的畫?用的器具該是奢侈,還是儉樸?這些都很重要。

誠如黃榮所言,莘迩既然對佛教并不推崇,那麽,卻爲何在廳中挂上了這麽一幅佛像畫?

不怕誤導來客對他喜好的揣測麽?

張龜笑道:“景桓,你有所不知。此畫是麴侯贈給明公的。”

“麴侯?”

“麴蘭馳援朔方,未成而歸。朝中前日,不是有大臣彈劾他,說他勞師糜饷,虛耗國力,戰而無功,理當嚴懲麽?當時,還是多虧了你上書,爲麴蘭争辯,指出朔方之所以沒能救下,與麴蘭無關,而純粹是趙宴荔自找的,是因他自私自利。朝中故是才沒有懲處麴蘭。”

黃榮心道:“那天彈劾麴蘭的兩人,都是宋方的爪牙。他倆哪裏是彈劾麴蘭,明明是意在明公!要知,援助朔方的決策,可是明公做出的!”矜持地撫須答道,“些許微勞,不足一提。”

張龜楞了下,想道:“‘些許微勞’?什麽‘微勞’?”

旋即明白過來。

黃榮的這個“微勞”,定不是對麴蘭的“微勞”,而說的是他在此事上爲莘迩貢獻的一點功勞。

張龜笑道:“麴侯大約是因此感謝明公,便遣族中子弟,送了這幅畫來。也是借此,表達一下他對明公讨定西域,爲國家解決了西邊憂患,開出了商道财源的贊許和佩服。”

黃榮說道:“原來如此!”

耐心地等黃榮欣賞完了畫,張龜邀他到案前入榻,待其坐好,這才把自己關心的話題說起。

“景桓,你剛才說你昨晚已經見過姬韋了?”

“是啊。”

“姬韋昨日才到,你晚上就去見了。你這辦事的速度真是麻利!”

黃榮端起茶碗,喝了口酪漿,說道:“比起别人,我還算慢的了。”

“别人?”張龜立即猜到了黃榮的所指是誰,問道,“宋方也遣人去見姬韋了?”

“不錯。”

“派的誰人?”

“段承孫。你知道此人麽?”

“牧府曹掾,宋方的心腹,是姬韋的故交。我豈會不知!”

張龜掌握情報系統,對王城士族、士人們的情況,比黃榮熟悉得多。按理說,這次見姬韋,本該是派他去的。但他的外形不好,同時亦不如黃榮能言,是以莘迩沒派他,改遣了黃榮。

黃榮說道:“我到的時候,段承孫剛走不久。”

張龜蹙眉說道:“宋方派人去見姬韋,倒也在預料之中。這更說明了,在姬韋‘考課得殿’一事中,宋方确是舞了弊!對姬韋有誣陷、迫害之舉。”問黃榮,說道,“姬韋的态度如何?”

聽張龜問起姬韋的态度,黃榮再次回憶昨晚與姬韋相見的過程,也皺起了眉頭。

他慢慢地放下茶碗,說道:“姬韋最後對我說,他‘明白了’;但依我來看,他并不‘明白’。”

“此話怎講?”

黃榮把與姬韋對談的大概内容述與張龜,說道:“段承孫必是拿姬韋的幼弟威脅於他了,故此,我反其道而行之,把太府戶曹屬之職許給其弟。他問我明公要他做什麽。我回答他說什麽都不用做,‘如實回話’即可。随之,他就說他‘明白了’。……長齡,你覺得他明白了麽?”

黃榮也好,張龜也罷,兩個誰不是聰明絕頂?

盡管沒有身在現場,但隻通過黃榮的轉述,張龜閉上眼睛,默默地揣度了不多時,就已經大略把住了姬韋現下的心思。

張龜睜開眼,歎了口氣,說道:“姬韋也是難啊!”

“哦?”

“一邊是宋方,一邊是咱們。兩邊,他哪邊都不能得罪。一個處理不好,他等來的,就隻能是仕途盡毀,前途堪憂。……景桓,我看啊,他是明白了,也是沒明白。”

“怎麽說?”

“對於他而下面臨的處境,他明白了;對於具體該怎麽做,他不明白。”

黃榮拍手說道:“長齡,卿意正與我同!我也是這麽判斷的。”

就像張龜說的,如今放在姬韋眼前的,一邊是宋方,一邊是莘迩。

姬韋如果聽了莘迩的,那就要得罪宋方。宋家的權勢雖不如前了,但仍絕非是姬韋能夠敵對的,段承孫說給他的那些威脅之語,難道他敢當做耳邊風麽?

如果因爲懼怕段承孫的威脅,聽了宋方的,那就要得罪莘迩。黃榮現在說的好聽,可一旦得罪了莘迩,黃榮還會這般溫和麽?

處在其間的姬韋,因了憂心幼弟和族中親近子弟的緣故,他現在的心境,肯定,也隻能是宋方不敢得罪,莘迩也不敢得罪,左右爲難。

隻是,他的這份爲難,張龜體會到了,并爲此對他生起了點同情,黃榮也體會到了,卻毫無半分憐憫。

黃榮想道:“此事之源起,是宋方。要非宋方開了這個頭,姬韋也不會被牽涉進來。他可憐不可憐,卻是與我無關,更與明公無幹。”

張龜的分析,堅定了他昨晚從考功曹客舍出來時的那個“心中一動”。

擡眼看了下張龜,黃榮慢慢地又把茶碗拿起,遞到嘴邊,喝了一口,心道:“長齡樸實,不是可與言大事者。這件事,我無須與他商議。羊家兄弟,俱潔身清高之士,我與他倆的關系亦不十分親密,也不可拿此事與之讨論。唯是唐艾,多謀善斷,我可以聽聽他的意見!”

畢竟,他的這個“心中一動”,截至目前,還僅是“一動”,要想将之付諸行動,還需要各方面地進行完善和考慮。黃榮到王都尚未太久,在有些地方上,他估摸着,也許需要唐艾幫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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