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入莘迩懷中的,當然是劉樂了。
劉樂懷孕數月,雖尚未臃腫,然亦已有些顯懷。
她這麽飛奔着“投懷送抱”,着實把莘迩吓了一跳。
莘迩趕緊把她抱住,順手把腰間的佩劍挪了挪,免得硌到了她。
莘迩征西域以來,這些時,劉樂茶飯不思,擔憂莘迩的安危,又日夜地想念他,此時,被莘迩擁在懷中,她隻覺得莘迩的懷抱是那麽的有力,那麽的溫暖,懸了多時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劉樂把小腦袋鑽到莘迩的衣袍中。
莘迩從來不往衣服上熏香,但昨晚他剛在營中細細地沐浴過了,換的新衣,自有清香入鼻。
衣的清香與熟悉的體息混合成奇妙的味道。
劉樂安心而舒适地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這充滿了溫馨的甯靜一刻。
忽然想起旁邊還有劉壯、阿醜和許多的奴婢,她的臉蛋蓦然變得通紅,又害羞起來,連忙掙脫莘迩的雙臂,跳到了一邊。雖是跳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不舍得離開莘迩稍頃。
她含情脈脈地嬌聲說道:“大家,你回來啦!”
莘迩笑道:“回來啦!”
劉樂、劉壯、阿醜等伏拜下地,按照排練好的詞兒,齊聲說道:“奴婢們恭喜大家凱旋!”
莘迩笑道:“凱旋是不錯,但小小,這份戰功也有你的一份啊。”
劉樂奇怪地問道:“怎麽會有奴的一份?”
莘迩指向自己的胸膛,他袍内穿着出征前劉樂又給他縫制的一件皮裲裆。他說道:“小小,多虧了你給我做的這件裲裆,此回征戰,我才有驚無險!你說,是不是有的一份功勞?”
劉樂睜大了眼睛,問道:“‘有驚無險’?大家,遇到什麽危險了麽?”語氣裏充滿了驚怕。
莘迩這話的本意是逗她開心,劉樂關注的重點卻與莘迩截然不同。
莘迩哈哈大笑,說道:“再是什麽危險,也都已經過去,不值一提了!”對劉樂笑道,“你既有功,我不能不賞。你看,我給你帶回了什麽?”
示意從他回來的魏述等随從把個劉樂等人備的禮物從車上取下,一一擺出。
沒有什麽奢貴的物事。
有香料、葡萄酒、葡萄幹,數種西域水果,西域風格的女子衣裙十餘件,龜茲樂器一套。
諸如此類,皆是龜茲等國當地特有的東西。
要說起此戰的繳獲,那可真是不少。
莘迩征讨西域的目的之一,就是充實國庫。
臨回朝之前,在他的暗示與默許下,羊髦、張龜領頭,索恭、張韶、隗斑、北宮越、嚴襲、秃發勃野等等動手,幾乎把龜茲、鄯善等國,尤其是龜茲的國庫給搜刮了個一空。
從軍帶回的各類寶物、金銀、綢緞,足足用了兩三萬頭駱駝扛載。
此外,又有可充軍用的駿馬萬餘匹;戰場上繳獲的戰馬亦萬餘匹,另有良甲、良弓合計數萬。
金帛寶物、駿馬駱駝之餘,還帶回了精通音樂、歌舞、繪畫、奇技、異戲等各項西域藝術、表演的男女數百人,并及預備用來獻給令狐樂,哄他歡喜的殊禽怪獸千餘種。
總而言之,“大獲而歸”四個字,用來形容莘迩此戰的收獲,半點不虛。
隻是,這些繳獲和帶回的人與禽獸,莘迩除分給了有功的将士些許,留了一點用作人情交際以外,其它的,他一個也沒有自取,全都登記成冊,已然上報與了朝中。
給劉樂等帶的,都是尋常之物。
對他的此舉,羊髦、張龜等人私下裏,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樂天真無邪,絲毫不在意物品的價值。
她開心地看了一遍諸物,揀起一件西域的女裙,往身上比了一比,歎了口氣。
莘迩笑吟吟地看她如歡快的小雀也似,在放了一地的禮物中盤旋如舞,聞其歎聲,乃問道:“爲何歎息?不喜歡麽?”
劉樂皺着鼻子,發愁說道:“衣服太好看了。隻是奴而今一日胖似一日,怕是沒法穿啦!”
“現在穿不成,可以留待以後穿。喜歡哪件?盡拿了去!阿醜,你也挑兩件!”
劉樂、阿醜沒拿絹薄如絲,繪鳥畫花,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那幾件,各選了一套較爲樸素的。
莘迩調笑說道:“美的不選,怎的隻挑醜的?”
阿醜乖巧地說道:“大家帶回來的,怎會有醜的?況且便有醜的,也正該阿醜穿用。”
莘迩大笑。
他心知,劉樂、阿醜把華麗昂貴的留下,非爲别故,隻能是不敢與令狐妍争。
院中拜滿了人,莘迩明知令狐妍不在其中,想到這裏,仍是不自覺地再次瞧了他們一眼。
果然仍是未找到令狐妍俏麗的身影。
莘迩心中想道:“丈夫浴血疆場,威風凜凜的百戰歸家,你個顯美,居然不來相迎!”
人的感情是奇怪的。
在西域的這幾個月,莘迩難免思家,想的最多的自是劉樂、阿醜,但有時也會想起令狐妍。
與令狐妍成婚以後,兩人盡管交流不多,但同住一宅,不乏相見。
令狐妍的脾性,莘迩漸漸地也了解了。
劉樂單純,阿醜懂事,莘迩都很喜歡,而如論及“熟悉感”,卻隻有令狐妍能給他此種感觸。
莘迩越來越覺得,令狐妍的性子,在很多地方,不像時下的女性,而與他前世的女性們有一些相近。具體哪裏相近,他也說不來,但就是有這種感覺。也許是不拘禮?也許是活潑?也許是貪玩?也許是不認爲褶袴騎馬是男人的專利?也許是對誰,無論尊卑,都差不多一視同仁的态度?
觀感的轉變,如滴水穿石,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他心緒的轉變。
莘迩握住劍柄,自覺眼中露出了兇狠的模樣,想道:“鄯善、龜茲兩國爲我所破,烏孫、悅般十萬聯軍爲我大敗,攜此大勝之威,老子今非昔比!今晚我要一報前仇,……他娘的,叫我在小羊、老黃諸人面前丢醜!”
後宅門内,大頭探頭探腦,一會兒聽前院的聲響,一會兒往後頭張望。
過了好一會兒,不見令狐妍出來。
大頭等不及了,順着回廊,小跑回到令狐妍住的屋外,推門進去,焦急地說道:“翁主!你磨蹭什麽呢?将軍已經回來大半天了!你聽前頭多熱鬧!将軍好像還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令狐妍坐在榻上,撇了撇嘴,說道:“稀罕麽?”
“将軍征讨西域,滅了兩國!還把烏孫、悅般的幾十萬援兵打了個落花流水。翁主,将軍真是我定西國的大英雄!禮物不稀罕,大英雄,稀罕不稀罕?”
說這話時,大頭的眼裏閃爍小星星,話語裏都是對莘迩仰慕,她舊話重提,再次說道,“翁主,你常給小婢講過去那些勇敢善戰的英雄故事,将軍可不就是這樣的人麽?”
瞧令狐妍紋絲不動的,大頭着急地快要語無倫次,說道,“翁主,将軍大勝班師,大王都下旨叫陳令君、麴侯出城迎接了!今天将軍回家,你、你、你怎麽能不去迎接!還坐在這裏不動!小小、阿醜她們早都迎出去了!”
令狐妍哼了聲,說道:“我是翁主!他是我家的臣子,憑什麽我去迎他!”
“你、你,你這話!”
令狐妍扭開臉,不去看大頭,沒好氣地說道:“你覺得他稀罕,你去迎啊!”
轉過去的臉,正對着牆上的鏡子。
鏡中的人看似不屑一顧,但不知怎的,令狐妍卻從鏡中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點心虛。
她心道:“沒看出來,這個醜八怪還挺有本事。”
想起自嫁給莘迩至今,莘迩對她,盡管日常少有話說,但飲食起居等各方面,對她還是很關心的,凡她愛吃之物、愛玩之物,不用她說,每天就都備好;并她平時招待閨友、出去玩樂,哪怕是到深更半夜,莘迩亦從來不發微詞,且見到她的朋友,還總是客客氣氣的,平易近人。
令狐妍心中想道:“中宮說他忠厚,不會讓我受委屈,這話倒是不錯。”
她扭回臉,看着急得臉都苦成一團的大頭,咬着嘴唇,想道,“按理說,我是該去迎一迎他。唯是我那一拳?”
對自家那一拳,一拳揮出,雖非本意,但打都已經打了,令狐妍卻也不後悔,隻是於今若再出迎的話,會否顯得自己是在道歉?堂堂顯美翁主,這點面子可丢不起!
她逃避麻煩、自暴自棄似地想道:“啊呀!算了,還是不迎了!”
當晚,令狐妍的屋外廊上,傳來腳步聲響。
沒有睡着的令狐妍立刻把腦袋鑽出被褥,瞪圓了眼睛,緊張地抓住繡着鴛鴦圖案的錦被邊緣,傾耳細聞,聽那腳步聲一頓一頓的,沉穩裏帶着雄壯,如似戰場的鼓鳴。
令狐妍柔嫩的胸口裏,心跳也如鼓鳴。
“大頭、大頭!”
睡在外邊的大頭迷糊地應道:“翁主?”
“有賊!”
“什麽賊?”
“你聽!”
屋外傳來了清朗的聲音:“睡了麽?”
大頭的睡意不翼而飛,她喜上眉梢,從床上躍下,眉開眼笑地打開了屋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