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令狐奉又結了一次婚,迎娶了宋方的幼妹,将之也立爲王後。
卻說,《禮記》裏邊講到結婚,言雲“昏禮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自先秦而始,華夏人的婚姻都是“二姓”的結合。妾婢可以随便納,但正妻隻能有一個。而令狐奉不是已有左氏爲王後了麽?怎麽又立一個王後?
這與近代出現的一種特殊現象有關。
便是從前朝起,因爲戰亂離散、出於政治目的等緣故,漸由傳統的一夫一妻,演變成了現在的可以一夫二妻。
令狐奉迎娶宋氏,把她與左氏并立爲後,正是出於政治目的。
而今隴州的頭等士族,陰、索等姓已衰,剩下的還有宋、麴、張、氾等幾家。
雖然較以江左帝室的受制於士族,定西國曆代大王的權力已經是比較大的了,可令狐奉乃一介雄主,對此卻仍不滿,他想要的是不受半點制約,是可以完全地實現自己的欲望和抱負。
因此,他才會采納唐艾“削弱門閥”的建議。
閥族的勢力強大,一味的打壓是不行的,打壓過狠,也許就會激起反抗,由是,唐艾就又給令狐奉出了一個主意,便是“擇一閥族,迎娶其家一女,并立爲後”了。
宋、麴、張、氾幾家,麴碩是令狐奉的舅氏,如能再拉攏過來一家,那麽閥族間就會形成平衡的局面,這個時候将王權加入其中,權力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就會向令狐奉這邊傾斜了。
不得不說,唐艾的此策确是不錯。
令狐奉從善如流,接受了他的提議。
經過考慮,因爲宋方與他總角的親密關系,他選擇了宋家爲聯姻的對象。
於是,就有了迎娶宋方幼妹爲妻,再立一個王後的舉措。
這段婚姻,本是出於政治緣由,娶了宋氏入門後,令狐奉卻發現他撿到寶了。
宋氏長得不算很漂亮,但身材出衆,尤其擅長内媚,水旱兼通,生冷不忌,諸般技藝,宛轉天然,也不知這是她的家學,還是她無師自通,總之,自從洞房花燭夜之後,令狐奉嘗到滋味,半個月來,竟是一改舊态,莫說宮中的其它女子,便是賓遐觀也半次沒有再去過。
政務之類漸亦有荒廢。
他原先是每日必到四時宮理政的,現今兩天、三天才去一次,去到宮中,也魂不守舍的,總是還沒半天功夫,就又匆匆忙忙地跑回靈鈞台找宋氏快活。
令狐奉今年已經快四十歲了,倒是一副煥發了第二春的樣子。
所以,莘迩的上書到王都的第三日,他才有空觀看。
一目十行地飛快看完,令狐奉抱怨似地對陪侍的陳荪、唐艾說道:“阿瓜這家夥,事無巨細,都往我這裏報!我上次已經教訓過他一頓了,卻竟是毫無作用!”
陳荪諾諾而已,沒有接腔。
唐艾問道:“不知莘将軍所報何事?”
“北宮越給他去了封軍報,說柔然近期可能将要南掠,請求增援西海。他因是奏請我的批準。”
令狐奉鋪紙提筆,邊給莘迩回文,邊對唐艾說道,“西海是阿瓜的督下三郡之一,防禦柔然南下擄掠,此他的分内軍事,真不知上報給我作甚!還有那個什麽瘸腿的張龜,他想除爲闆參軍,‘闆授’又非命官,龜雖殘疾,他自除了便是,何必問我!”
唐艾說道:“這也是莘将軍的一片忠心。”
“阿瓜啊,什麽都好,就是太老實了。”
令狐奉嘴裏不滿,心裏對莘迩的“事無巨細”悉數上報其實是很滿意的,随口給莘迩做了句評價,寫完回文,封好,叫室外的侍吏付有司發去建康郡。
唐艾小心地觑了眼令狐奉,低下頭,似在想什麽事情,稍頃,又擡起頭,再次觑了眼令狐奉。
他的小動作被令狐奉盡收眼底。
令狐奉笑道:“千裏,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偷偷摸摸的幹什麽?”
唐艾說道:“是,是。”遲疑了下,接着說道,“臣這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沒什麽不當講的。”
越看唐艾,令狐奉越覺順眼。“削弱閥族”此策極合他的心意不提,單隻因爲此策,娶了宋氏這個寶貝,即是唐艾的大功一件。
唐艾說道:“大王神武天縱。今值亂世,艾冒昧猜度,大王一定是想立不世之功的。”
令狐奉聞弦歌,知雅意,不等唐艾把話說完,已知其意思,笑道:“千裏,你是要谏我遠女色、不要荒廢政事吧?”
唐艾讪讪笑道:“臣的些微小心思,大王一眼就能看透。”
令狐奉問陳荪道:“老陳,你也這樣想麽?”
陳荪答道:“民間夫妻,有新婚燕爾之說。大王雖然貴體,人殊無情?且所謂‘齊家、平天下’,大王與宋後如膠似漆,家既已齊,天下何足平?這是國家之幸!”
令狐奉點了一點陳荪,笑道:“老陳,你是個會奉承的!”
陳荪面色不變,答道:“朝廷這麽多事情,已經夠大王操心的了;荪爲近臣,豈可再惹大王不快?”
唐艾看了眼陳荪,心道:“老滑頭!何着我成惹大王不快的人了?”
令狐奉有沒有不快,唐艾不知道,反正陳荪這話,搞得他很“不快”。
他說道:“大王,北山鮮卑諸部的義從胡兵大略已然編定。麴侯那邊,已經來了兩道軍書催調。唯是上報給大王的軍吏人選名單,大王尚未批複,至今無法抽遣胡兵給他。”
在莘迩内徙盧水胡後,朝廷對北山鮮卑、西戎等各胡部的内徙、組軍相繼展開。
一來,有莘迩大破盧水胡的兵威在前,使北山鮮卑等各部看到了朝廷的決心,和讓他們再次見識到了定西國精銳部隊的戰鬥力。
二則,也是吸取了盧水胡“作亂”的教訓,對北山鮮卑、西戎的内徙和組軍,令狐奉聽取唐艾的建議,改變策略,采用了較爲柔和,即不再強制内徙,而改用“義從胡”的政策。
因是,隻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已把北山鮮卑的抽胡、組軍率先完成。
“義從胡”是一個特定的用詞,專指由胡人組成、由唐人領導的一種部隊。
在這種部隊裏邊,士兵基本都是胡人,中上層、以至低級的軍事主官,則都是唐人。
——蘭寶掌的那支胡騎士兵也是全由胡人組成的,不稱他們爲義從胡,是因爲他們已經屬於“士籍”,已是定西國的兵戶了。相比義從胡的士兵隻是個人參加部隊,還能夠有一些自主性,他們是一點自主性都沒有,連家屬都被朝廷聚拘管理。
北山鮮卑組成的這支義從胡部隊,現在的情況是,士兵已經編伍、成部,并及擔任佐僚等角色的各胡部之貴族,如秃發部的秃發勃野等也都已經到任,隻有唐人的軍官還沒有定下。
秋季不僅隴北有遭到柔然南侵的危險,隴東與蒲秦、隴東南與冉興接壤的邊界一樣存在戰争的可能。
麴碩既是爲了加強守備力量,也是爲了增強自身的實力,早就請求過令狐奉,等北山鮮卑的義從胡編制好後,希望能夠撥給他一些。令狐奉存了打擊張家、氾家等閥族的心思,目前很需要麴碩的支持,對他的這個請求,原則上表示了同意。
可因爲唐人軍官遲遲未定,就造成了麴碩連着兩封軍書催促,現任都督府右司馬,主掌着兵額等事的唐艾卻都沒辦法抽調部分義從胡與之。
令狐奉說道:“軍吏名單,我非是不批。你們選的主官不行。”
宋方是都督府的長史,軍吏的名單是在宋方的牽頭、唐艾等的參與下拟定出來的。
他們選了兩個人來做這支義從胡的主官,一個是宋家的人,一個是麴家的人。
唐艾說道:“兩個主官皆是宋長史推薦,俱有知兵之名。敢問大王,是哪裏不行?”
令狐奉皺着眉頭說道:“宋家的那個小子,二十出頭年紀,毛還沒長全,怎能帶兵?麴家的那個,打小我倆就相熟,他屁股上有撮毛我都知道!他有幾斤幾兩,能否鎮得住素來不馴的胡虜,我能不知麽?”
“大王可有代替的人選麽?”
“當年我讨伐夷亂,令狐曲爲我帳下督将,血戰敦煌的那場仗,多賴其力。此人可用。”
令狐曲是令狐氏小宗的子弟,現領兵屯駐都城。
唐艾立刻明白了令狐奉的意思。
“毛沒長全”也好,“屁股上有撮毛”也罷,都隻是借口,令狐奉想把這支義從胡交給宗室統帶才是真。拉攏宋家、麴家不錯,但拉攏也得有限度,具體到兵權上,決不能讓步。
知道了令狐奉的心思,唐艾與麴、宋兩家沒有交情,自不會爲他們力争,當下應道:“是。等臣回到督府,便将大王此令傳達給宋長史。”
“其他的軍吏人選尚可。你們把令狐曲改爲主官,再上疏給我,待我批後,就撥兵給麴侯吧。”
“諾。”
“至於你說的谏我遠離女色……。”令狐奉哈哈一笑,睥睨說道,“千裏,此有何難?”
他說到做到,次日起,果然不複與宋氏日夜厮混,日常勤政,一如往昔。
令狐奉的回文用了加急快送,未用兩天便到了建康郡。
信使入到郡府,迎面撞上一個光頭的和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