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搞的是突然襲擊,沒有派人先去通知長史羊馥等人,直到他引吏卒到了營外,羊馥等才知他來了。
羊馥趕忙召集軍官,與騎督将嚴襲、軍司馬蘭寶掌等人迎出轅門。
秃連樊也在迎接的隊伍中,他的腦殼依舊光光,於一片帻巾、小辮之中,甚是奪目。
秃連樊兩次興沖沖地北上誘胡,兩次遭被痛毆,耳朵且丢了一隻。每思及乞大力那厮卻兩次誘胡偏皆能大獲而歸,每次歸來,都在女闾裏邊快活數日,老秃不免悲憤交加,無處訴冤。
莘迩憐他,後來賞了他三四萬錢,權作安慰。
入到軍中,打發了閑雜人等,叫他們各歸本營,莘迩直奔校場。
因了張龜的建議,莘迩決意大舉練兵,擴大了原有校場的面積,并且另外增加了一個校場。
原先的那個校場專用來操練騎兵,增加的那個用以訓練步卒。
他先去看的是騎兵校場。
經過擴充之後,此校場占地面積極廣,足有後世四五個足球場那麽大,用栅欄分成五個區域。
中間的區域不大,主體建築是閱兵台。
閱兵台的四面,布列了四個專項訓練場。
東邊的是初級訓練場,用以作明軍法、辨尊卑、教金鼓、識旗幟的場所,并在此場對新入伍的騎兵進行上下馬镫、掌握騎馬時的平衡、集合與行軍時的隊列等基本動作練習。
南邊的是中級訓練場,豎立障礙,長溝縱橫,用以操練騎兵在行進過程中的越障、過溝等較爲複雜的戰術動作、隊列練習。
西邊的是高級訓練場,地上什麽也沒有,保持着原樣的地貌,用來操練騎兵的騎射、馬上格鬥、團體作戰時個人與本隊的從屬位置關系等項。
北邊的是戰鬥演習場,騎兵操練得差不多了,從初級到高級都學會了,就可以用上此場,進行模拟實戰的演練。
這時,四個場地都有人。
北邊的演習場上是嚴襲的部曲,共有二百甲騎,分成敵我兩隊,正在進行對抗戰鬥的演練。爲了避免無謂的傷亡,甲騎們用的長兵都是沒有槊尖的訓練槊。
嚴襲所部五百騎,二百騎爲鐵铠具裝,三百騎是皮甲具裝。
現於場中操訓的是皮甲騎,雖然非是鐵甲,然正因是皮甲,戰馬的甲面才得以畫上虎、豹等猛獸的形态,人馬甲衣的底色都是紅色,挺槊對沖,望之如兩條鱗甲峥嵘的赤龍,猛烈地糾纏撕咬。僅僅二百騎,對鬥的聲勢已是震動地面,動人心魄。
其餘三個場中訓練的士兵,時或有人顧看,爲之咋舌。
而每當這個時候,即有各場負責訓練紀律的軍官二話不說,棍子掄上。
立在閱兵台上的莘迩注意到了這種情況,說道:“軍紀還得再加嚴肅。操練時,不許東張西望。”
羊馥、嚴襲、蘭寶掌應道:“是。”
“隻有在操練時做到了此點,将來臨戰,兵卒們才能不爲外物所動,不被敵軍所吓。”
“是,将軍遠見。下官等牢記在心,今日就把将軍的此令傳下各營。”
“騎兵對戰的演練差不多後,即可推進下步,調步卒來此,進行騎、步對戰。”
“是。”
再等騎、步對戰告一段落,接下來,便是将騎、步帶到野外,進行混合兵種的配合訓練、彼此陣戰。再等這個訓練結束,嚴襲的五百甲騎與步卒、胡騎之間的戰時配合應就足敵強兵了。
西邊的操練場上都是胡騎,約二百餘騎,看旗幟,是兩個整屯。
兩個屯分作了兩塊。
一個屯在操練兵卒的近戰格鬥,大多學刀,少數力壯骁悍的學鐵槌。
鐵槌此器,於下南北軍中用者不多,尚未如後世普及,但此物乃是對付重甲騎兵的利器。
原本時空中,隋唐之際,鐵槌、鐵鞭、鐵锏等鈍器之盛行,其源正是爲克制南北朝時期的甲騎之無敵。甲騎人、馬皆被铠護,箭矢不透,刀劍不傷,而唯懼鐵槌等此類鈍器。
想那敵方甲騎冒矢蹈鋒,耀武揚威,馳騁争進;當其時也,忽有猛士持槌殺出,奮力橫擊,槌已有十四五斤,借助馬速,一擊之下,管彼铠甲堅否,不當場吐血,也得落個内傷。
唯是此器較重,尋常兵卒不好使用,因是,莘迩隻挑了些氣力雄渾的胡人學練。
另一個屯則是在操練胡人的老本行,套索。
套索的使用技巧,唐人的軍官不太會,主掌訓練的是胡人中善用套索的軍吏。
百數胡騎吹唇拍馬,甩動套索,於奔馳中,朝立在場中的人形木樁上丢投。
莘迩看了會兒,見這些胡騎大多五投兩三中,說道:“等他們十投十中的時候,就把木樁撤下,換上羊群,使他們改套活物;羊群之後,再給他們提升難度,帶之出營,教套奔馬。”
去年澤邊,與郭白駒、索重部交戰時,赤婁丹等部的胡牧雖是無法相抗,但也有一些勇士,很是用套索創造了點戰果。
莘迩便親眼看到有胡牧遠遠地兜行誘敵,抛出長索,套中離隊的甲騎,将之拽拉下馬。
前時與羊馥商量大練兵的辦法時,莘迩将此事想起,就把此項列入了輕騎的正式操練項目之中。現今輕騎都是胡騎,未來有唐人加入的時候,也一樣讓他們學習此技。
《司馬法》說:“兵不雜則不利”,各種兵器要配合使用,才能發揮威力。
莘迩近讀此書,對這句話深以爲然。
奈何他無有戰陣的經曆,目前來說,於軍隊的訓練、編制、戰鬥等各方面,他隻能是一邊學習軍事典籍的理論,一邊吸取當下成熟的經驗,同時從後世的見聞中汲取養分,算是摸索前進了。
南邊的操練場上,既有胡人的輕騎,也有嚴襲部下的甲騎,總約三百來騎,在分隊訓練。
除此外,還有二百來個唐人的輕甲兵士,整齊地坐在訓練場的邊緣。
這是參與訓練的那百十唐人甲騎之從騎。
此時於此場中訓練的甲騎是鐵铠的,凡鐵铠甲騎,皆有從騎。
這是時下之慣例。
莘迩最早知道時,還有點驚訝,立刻聯想到了西方中世紀的騎士。其實細想一下,今之甲騎具裝,與西方的那些所謂騎士本就近似,那麽和那些騎士一樣,都有從騎自就不足奇了。
鐵铠甲騎之所以有從騎,原因大概與西方的騎士相同。
一則,鐵铠遠比皮甲重,隻一副馬铠就有百餘斤,人甲亦數十斤,一個人不能快速地穿戴。
二來,甲騎俱是一人多馬,或一匹副馬,或數匹副馬,一個人難以照養。
三者,甲騎全副武裝,戰鬥的時候,大多隻有一雙眼露出,視野狹窄;并且铠甲沉重,上下馬不便,有所斬殺,沒辦法收獲人頭。
是以,就必須要有從騎。
事實上,一些有錢、得寵的部隊中,不僅鐵铠,即使皮甲甲騎,也有從騎。
按照個人的财富、名聲,甲騎的從騎通常少則一兩個、多者四五個,平日爲甲騎保養甲械、照顧戰馬;戰前幫助穿甲;接戰,有時會跟着上戰場,保護其身後和兩翼,當甲騎有斬殺時,他們上去割獲人頭。
鐵铠甲騎的戰馬負重大,寬的溝壑不要求他們跨越,主要操練他們的是繞障、越障。
這些鐵铠甲騎都是定西國的一等精銳,障礙訓練對他們來說,小兒科一般。其部中的軍吏本頗有不樂此訓的,以爲毫無必要,但在莘迩的強制要求下,還是不得不乖乖聽令。
莘迩自有他的考慮。
不管士兵有多精銳,基礎的戰術動作都是最重要的。
臨敵作戰,很多時候,決生死往往隻在瞬間,當那一刻到來,又哪有機會花裏胡哨的?
所仗者,還是不假思索的反應,這個不假思索,就是基礎。
而又業精於勤,荒於嬉,是以即使鐵铠甲騎是一等精銳,基礎的訓練卻仍是必須每天進行。
甚至,莘迩都想在閱兵台的台身上,於朝對四個校場的四面,各寫上一句:“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了。
觀看了一個多時辰的騎兵操練,莘迩來到步兵校場。
步兵校場也分成了幾個區域。
有步兵負重走、跑、跳,練習力量的區域。有練習角抵、手搏等徒手格鬥的區域。有學習各類軍械使用的區域。還有一個最大的,是學習包括車陣在内的各種作戰陣型的區域。
負重練習、角抵手搏,騎兵也一樣操練。
尤其負重上,甲騎的铠甲很重,力量不足的話,根本不行。
又看了多時步卒訓練,莘迩轉出校場,到了馬場。
戰馬是騎兵最親密的夥伴,作戰時與騎兵渾然一體,對騎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乃至比戰友還要重要。
一匹好的戰馬是戰鬥的依仗,而好的戰馬不易得,不是随便整一匹就能用的。
欲得可靠勇敢的戰馬,騎兵非得下大工夫不行。
諸如卧倒、轉向、進退、加速、減慢等動作上的訓練;愛撫、提供潔淨的水、加草添料、時常洗刷等增加人馬感情的訓練;對戰馬的獎懲等等,缺一不可。
《吳子》說:“戢其耳目,無令驚駭。習其馳逐,閑其進止。人馬相親,然後可使。”即此謂也。
而在騎兵做這些訓練之前,有一個前提條件,那便是得有一匹或數匹戰馬才行。
這處馬場,飼養的就是新選出來的戰馬。
莘迩月前連破兩郡胡部,繳獲豐厚。
且渠等部被迫内徙後,莘迩把部分的羊馬繳獲之類還給了他們,但将馬中之優異者全留了下來,令擅長相馬的軍吏、獸醫從中精選,把能用作戰馬的挑出,專建了此一馬場,集中料養。
選出的戰馬又分成兩類,一類是普通的,用以輕騎;一類是高大強健的,備用作具裝的補充。
令狐奉給莘迩定下的軍費中,不包含這一塊。
莘迩養這些戰馬的費用,盡出於自家的錢包,郡府送給他的迎新錢、雜項錢等各類收入,破胡部得到的錢财繳獲,絕大部分都投入了此中。
要說這筆錢不少,馬場現共有戰馬數百匹,數目又看似不多,好像是夠用挺長一段時間了。真的喂養開始,莘迩才知養一匹戰馬有多費錢。
尋常的馬,草料就行。戰馬不成,特别備作具裝的那些,須得精養,馬料耗費極大。
莘迩已經有些頭疼,按這麽個燒錢的趨勢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可就要囊中空空了。
巡視一遍馬場,看到一匹匹龍精虎猛的戰馬,莘迩心中歡喜之餘,思路轉到了弄錢上頭,想起了張龜的另一個建議。
他摸着下巴想道:“我是不是該用長齡之策,打打土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