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方向是一樓會客大廳,氣派的木質雕門,挑高的門楣,廳門左右立有兩顆一米多高的發财樹,給人雍容華貴又不失古典大方。
客廳坐了不少人,廳内煙霧缭繞,幾乎人手一根正在燃燒的煙,裏面坐的人,雖然說不是上流社會的那種衣冠鮮豔,西裝革履,但從神态衣着就是那股味,不是官就是商,而且裏面諸位還個個自我感覺良好,大概是覺得自己在社會上還算混得開,有點身份的。
齊不沖剛剛進門的時候還器宇軒昂,一臉傲氣,這會挺直的腰闆卻很自然的彎了下來,自覺矮人一等。
齊不沖從兜裏拿出一包軟中華,先拆開,然後再放回口袋裏,這才朝客廳走了進去。
跟在身後的齊不揚看出他有點緊張,莞爾一笑,真的就有這麽在意嗎?讓這些人高看又怎麽樣。
剛進去,齊不沖像個晚生後輩一般喊了一句:“叔公,新年好。”
一個五十來頭的男人站了起來,頭有點秃,臉圓圓肥肥的,穿着襯衫的上半身撐着的飽飽的,就好像襯衫裏面裹的是一顆大肉球,而不是一個人的上身。
齊不揚從醫生的角度上看,這人明顯營養過剩,缺少運動,這種人很容易得高脂血症,高血壓,和心血管方面的疾病,這種外形特征從健康角度上講是一種危險的信号。
秃頭中年男看了齊不沖一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回祝,“你是怎麽進來的?”
大概隻有陌生人突然闖進來,或者乞丐上面乞讨才會用這樣責問的語氣,齊不沖的表情頓時很不自然,還是擠着笑臉道:“我和哥哥特意來給太叔公拜年。”說着把哥哥齊不揚推到前面來,他需要緩口氣,這些人看着他的眼神讓他感覺壓力很大,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齊不揚道:“叔公,新年好,我和不沖來個太叔公拜個年。”
這位叔公顯得傲慢而冷淡,“坐吧。”說着坐了下來,繼續和朋友交談,廳裏的人繼續交談,沒人搭理兄弟二人,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似的,這種漠視比用輕視的眼神看着還要讓人感覺難受,年輕人都争一口氣,齊不沖的心裏不止是不爽,已經是憤慨了,隻是這種場合他卻不能表示出來,還得露出别人都不會注視得笑臉。
軟沙發還有空位子,跟這些人不熟,總不好插坐進去,就這麽站着又顯得很奇怪,齊不沖掃了一眼,看見客廳角落有幾張塑料椅,便走過去擺了兩張過來,一人一張坐了下來。
這些人聊的話題很多,股票啊,山石開采啊,城市工程建設啊,城裏那個集團老闆的逸事啊……反正就都是兄弟兩人無法插話的話題。
兄弟兩人坐着,就像是小孩子在聽大人們講話,齊不揚很淡定,就當院裏開會,看着領導們發言。
對于齊不沖來說,卻是度分如日啊,一直保持笑臉的兩頰都酸了,終于秃頭叔公目光朝他掃來,齊不沖受寵若驚,心頭竟是小小激動一番。
秃頭叔公拿起個電水壺,“不沖,去倒點水。”說着指着客廳一角的陶瓷過濾水瓶。
“嗳。”齊不沖忙殷勤接過電水壺去倒水。
秃頭叔公順便看了齊不揚一眼,問道:“工作那邊還算順利嗎?”
齊不揚應道:“還可以。”
秃頭叔公道:“你再工作個幾年,我再跟區衛生局人事科的趙科長打個電話,看能否幫你升遷。”
話說的輕松,就好像隻是舉手之勞。
“叔公,不麻煩了。”齊不揚着應了一句。
秃頭叔公很怪異的看着齊不揚,他應該很高興的跟自己道謝才對啊。
一個中年男人莫名插了句話,“齊秘書,你消息不靈通啊,趙科長出事了。”
秃頭叔公大吃一驚,“什麽時候的事,我說的是穗南市珠河區衛生局人事科的趙全兵。”
中年男人道:“就是珠河區衛生局,連區局長都接受調查了,被端了三成人,都是科級以上職位,趙全兵就是其中之一。”
秃頭叔公臉上滿是驚訝,“省紀委又開始有大動作了?”
中年男人道:“是穗南市衛生局方面的動作,區局長李烈輝撞到鬼見愁的槍口上了,趙科長倒黴被牽連了。”
齊不揚聞言有些意外,市衛生局鬼見愁,說的該不會是方淑雙吧,她名氣這麽大,幾百公裏外的朝州市還能聽到她的大名。
這時候齊不沖倒好水回來,趁機拿出軟中華,透出兩根遞給秃頭叔公,陪着笑臉道:“叔公,來抽跟煙。”
秃頭叔公看都沒看齊不沖,擡手撥開齊不沖伸過來的手,朝中年男人問道:“哪個鬼見愁?”
中年男人笑道:“這你可就要問市醫政科的錢科長了。”說着朝一位正在抽煙的男人望去。
秃頭叔公也跟着望了過去。
齊不沖見叔公沒拿過煙,轉向其他人,其他人不是沒搭理他,就是揚起手上正在燃燒的煙,示意在抽。
一圈人,愣是沒人接過他的煙,軟中華也不次啊,這麽不給他面子,齊不沖悻悻将煙收回,自己拿了一根點了起來,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那位錢科長開口道:“鬼見愁就是穗南市衛生局副局長方淑雙,分管市紀委監察室,政風、行風、糾風、監察工作,省内的衛生部門就沒人不認識她,是個很厲害的角色,連衛生廳廳長都要給她幾分面子。”
秃頭叔公問道:“有後.台?”
錢科長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個女人做事一闆一眼,不給人面子,攤上她一般都沒有好事情。”
秃頭叔公道:“錢科長,那你要小心了。”
錢科長笑道:“齊秘書,這話你就說的不對,我廉潔奉公,我怕什麽,再者說了我一個朝州市醫政科的小科長,再大的風也吹不到我這裏來,趙全兵出事,隻能說他倒黴。”
衆人忍不住哈哈一笑,氣氛一下子又變得輕松起來,在場的誰私底下沒有點謀私啊,這是常狀,隻要不算太過分,也不會出什麽事。
錢科長笑道:“官高一級壓死人,就怕鬼見愁帶隊來朝州市檢查,咱平時犯點小錯誤,遇到這位吹毛求疵的方局長,難免有點提心吊膽的。”
秃頭叔公道:“這位方局長還能管到朝州市不成?”口吻充滿譏諷,似乎在爲那位出事的趙科長鳴不平。
這些個人聊的這些,齊不沖聽都聽不出來是在講什麽,插嘴就更是成了個屁。
這些齊不揚倒聽得懂,隻不過落在他的耳中,就隻有兩個字——複雜。
齊不揚對着愣頭愣腦還在琢磨着他們到底在講些什麽的齊不沖低聲道:“我們去看一下太叔公吧。”對于齊不揚來說坐一會是一種禮貌,就像平時院裏開大會,齊不揚會到場,開會到席是對别人的一種尊重,會開一半,再借故有事離開。
“好。”齊不沖也想早點離開,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根本就融不進去,與其在這裏被人輕視漠視,還不如早點離開。
“叔公,我們過去看一下太叔公。”
“麗華啊,帶不揚他們去爸那邊一下。”秃頭叔公喊了一句,繼續和朋友聊了起來,顯然對剛剛的這個話題更感興趣。
叔婆走了過來,看了兩兄弟一眼,不冷不熱道:“走吧。”說着領着兩人朝樓梯方向走去。
上了樓梯,聽到身後清脆的腳步聲,這位叔婆猛地回頭,朝兩人腳下看去,“嗳”的叫了一聲,“你們怎麽沒脫鞋就進屋來了,趕緊把鞋給脫了。”
齊不沖真的想揍這狗眼看人低的叔婆一頓,嘴上卻呵呵笑道:“剛才脫一半忘記了。”
齊不揚并非斤斤計較之人,若是剛才這位叔婆讓他們脫鞋的時候,同時送上一雙脫鞋,他自然尊重主人,欣然脫鞋入屋,而這位叔婆卻是用趾高氣揚,居高臨下的口吻讓他們脫掉鞋子,亦未送上脫鞋,讓他們赤足入屋,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一個客人。
齊不揚就故意問:“叔婆,剛才那幾個女孩怎麽不用脫鞋?”
叔婆應道:“他們是小孩,不太懂事,你們怎麽也不懂禮貌。”
齊不揚心中莞爾,真是本末倒置,周公“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這才是熱情禮貌待客,笑道:“叔婆,那就把我們當小孩子吧。”說着拉着正要脫鞋的齊不沖走上樓去。
叔婆一時愣住了,不知道怎麽辯駁,待兩人快要走到樓上,這才出聲道:“嗳,你這孩子怎麽越來越不懂禮貌了。”
齊不揚回頭笑道:“讓叔婆你操心了,還有勞叔婆日後多多指點。”
齊不沖低聲道:“哥,真解氣!”
叔婆快步追上,看着兄弟兩人的眼神已經從冷淡變成讨厭了。
經過一間房間,房内傳出幾個女孩響亮的笑聲,齊不沖伸長脖子朝門縫張望過去,叔婆沒好氣道:“走走走,趕緊的,看完回去。”
齊不揚笑道:“當然,這裏也沒有什麽好呆的。”
叔婆黑着臉應了一句:“沒什麽好呆,你來幹什麽?”
齊不揚微笑道:“給太叔公拜年。”
叔婆冷哼一聲,怪聲怪氣道:“好幾代的隔代親戚,非要上門攀點親。”
齊不揚笑道;“跟太叔公是還有點親,跟叔婆你其實也沒有什麽親戚關系,叔婆你要不是嫁給我們齊氏人家,在路上遇到叔婆你,頂多也就叫上一聲大嬸,叔婆若覺得不願意認我們這個親戚,我現在就改口,叫大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