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之上,夜幕蒼穹,星月光輝,照拂山川河流,灼灼生輝。沈修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轉身走進草屋,見胖子和苗老三已經睡了,也就歇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修文迷迷糊糊地聽見有歌聲飄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這歌聲凄婉悲涼,聞者心碎。沈修文心中一痛,忽然清醒過來。他伸手揉了揉眼角,竟發覺自己眼角濕潤,似哭過一般。
草屋外的歌聲再次飄了進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
沈修文猛地坐了起來,但見空蕩蕩的草屋裏隻有他一人,心下大驚,起身叫道:“胖子,老三,胖子……殷姑娘……”
這時,草屋外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沈修文趕緊循聲而出,草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搭起了一處一人高的戲台。
戲台上,一個清秀的書生手執玉扇,如弱風扶柳,用京腔哼唱着曲子;而戲台下,人聲鼎沸,一邊聽着曲子,一邊議論紛紛。
沈修文一眼瞧見胖子和苗老三也在其中,大步走過去,一掌拍在胖子的肩頭,臉上露出狐疑來,“這是怎麽回事?”
劉大安回頭一看,見是沈秀才,喃喃道:“什麽怎麽回事?不就是鎮上有名的名角擺台獻藝,大家都來湊熱鬧來了。”
沈修文點點頭,卻一想,不對啊,這鎮上的人大白天的都不出門,怎麽大半夜的卻湊熱鬧來了!
沈修文瞥見一個白發老頭一邊喝着茶,一邊磕着瓜子兒,就湊上去問:“大爺,這大半夜的您不睡覺啊?”
那白發老頭也未看他,隻道:“還早着呢。”
沈修文想了想,又問:“大爺,怎麽白天的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晚上倒是高朋滿座啊?”
那白發老頭轉過臉來,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鎮上的人吧?”
沈修文如實答道:“不是,我們路經此地,暫住一宿。”
那白發老頭點點頭,磕着瓜子兒,道:“台上的那人是鎮上有名的名角,這次回鎮子擺台獻藝,父老鄉親都來捧場,不過那人性子古怪,偏偏要挑晚上,鎮子上的人都來聽他唱曲,所以大白天的鎮上也沒幾個人,都在家裏睡覺呢。”
原來是這樣。沈修文擡眼望去,隻見那書生神情溫婉,步走蓮花,玉扇于手中挽動,唇角親啓,卻是歌聲虛無缥缈,悲涼透骨。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
沈修文猛吸一口氣,忽然坐了起來,擡眼看了看屋外,有縷縷火光輕輕搖曳,而墨藍的蒼穹之下,山巒層層疊伏,空幽寂靜;遠遠看去,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穹頂雲霧缭繞,不見星月。
這時,劉大安興奮地跑了進來,對沈修文催促道:“秀才,你還在啰嗦什麽,馬上就要唱曲了,快點兒,快點兒。”
“唱曲?”沈修文不由皺了一下眉,“什麽唱曲?”
“你忘記了?”劉大安一邊說着,一邊拖着他起身,“昨晚鎮上的名角擺台獻藝,今晚還有一場,你已經睡了一整天了。”
“我睡了一整天?”沈修文聞言怔了一下。
“不僅是你,我和老三也睡了一整天,那殷老爺一大家子也睡了一整天,方才還是昨晚那嗑瓜子兒的白發老頭過來叫的咱們。”劉大安說着打了個哈欠。
沈修文這才看見胖子的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皮幹枯起皺,毫無血色。沈修文大驚一跳,“胖子,你沒事吧?”
劉大安皺眉道:“你别一驚一乍的呀,我能有什麽事?”說完,就獨自走出了草屋。
沈修文若有所思地随他出去,看到苗老三也是同樣一副“吓人不償命”的樣子,頓時覺得不對勁起來。
台上的名角這時一揮玉扇,踏着蓮花步,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的聲調柔軟飄渺,曲子催人淚下,聞者不禁傷心難過,感同身受,似乎親眼所見一對璧人不能長相厮守的怅惘與哀愁。
“不要聽,不要聽他的曲子……”
就在沈修文沉醉在這悲涼的曲子中不能自拔的時候,一個驚慌而焦急的聲音突然傳來。
沈修文猛地清醒過來,隻見一個身穿绫羅紗裙的女子正在人群中挨個挨個的重複這同一句話,卻沒有一個人搭理她,她站在那些人的面前,似乎是透明一般。
沈修文沉了沉,走過去道:“你不該來這個地方。”
那女子聞聲,驚詫地回過頭來,看到沈修文正盯着自己,竟喜極而泣。
沈修文看了看她,問:“你是誰?怎麽會在陽間?”
那女子輕輕咬了一下唇,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公子,請随我來。”
沈修文随着她往這片空地外走去,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那女子轉過身,擡手指了指那片空地的方向,“你自己看。”
沈修文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頓時驚駭得踉跄了一下。那片空地的戲台上哪裏還是唱戲的清秀書生,分明就是一具森森白骨,“咔、咔”轉動着僵硬的胳膊,一邊唱着曲子,一邊踏着蓮花步,那台下聽戲的也不是什麽人,而是缺胳膊斷腿斷頭骨的鬼魅魍魉。
整個鎮子荒涼無比,被籠罩在盤旋的黑氣之下,黑壓壓的一大片,胖子、苗老三還有殷老爺一大家子摻和在其中,尤其紮眼。
沈修文渾身抖了一抖,“這是怎麽回事?”
那女子道:“這個鎮子被施了結界,無論是誰,一旦進入這個鎮子,就會身處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切也不是真實的。”
沈修文不由皺眉問:“爲什麽會這樣?”
那女子神情悲涼,擡眸看了一眼鎮子的方向,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他這麽做也是爲了我,我的父親是鎮上做藥材買賣的商人,經常輾轉各地,出門在外。我的母親過世得早,父親很快續了弦。繼母也有一個女兒,比我大上幾歲,父親常年在外,我在家中如履薄冰。”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但眼中卻泛起了一絲苦澀,可想而知,那些年她沒少受那母女倆的欺負。
“後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路經此地,我便跟随班主去了京城,并改用藝名浣紗。沒過兩年,我也算在京城小有名氣,與書香門第的貴公子羅素相識。”
說到羅素,浣紗細長的眉彎了一下,唇邊揚起一絲微笑,“羅公子才華橫溢,卻對我情有獨鍾,我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就帶他回梅鎮見我父親,隻是沒想到這竟是我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