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淡淡地掃了一眼沈修文,嚴東明語調不起不伏地道:“不認識。”
就在沈修文以爲不會打聽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時,嚴東明卻突然話鋒一轉,道:“不過,五十年前,京城倒有一家柳姓的大戶,我也是聽一些長輩提起才知道。”
沈修文一聽,兩眼一亮,嗖地就湊到了嚴東明的面前,笑嘻嘻地問:“嚴兄,那這家人現在在哪兒?”
嚴東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才緩緩地道:“正統年間,禮部尚書柳傅深得英宗皇帝的賞識,後任内閣大臣,一時位極人臣,權傾朝野,英宗皇帝還親拟聖旨将柳傅之嫡女柳若南賜婚予當朝新科狀元,隻是那狀元郎心不在此,又被柳家的二小姐妒忌殺害,一代天之驕子就此殒命,不禁令人膽寒。”
沈修文聞言,皺眉問:“你說是柳家二小姐殺死了那新科狀元?那柳家人呢?現在在什麽地方?”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嚴東明倚在紅柱子邊,抱着膀子,不疾不徐地道,“當時坊間流傳,柳家二小姐被妖魔附體,柳尚書不得不大義滅親,私下找來道士活生生處死了自己的女兒,英宗皇帝得知此事,還對他大加贊賞。不過後來柳傅卻因一個案子被砍了頭,柳家男丁充軍邊塞,柳家女眷被貶去官窯爲奴爲仆,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人知道柳家人的下落了。”
沈修文聽着他沉悶的語調,斂眉思索:這麽說來,柳夢寒是死于五十年前,那殷柔又是怎麽一回事?倘若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怎麽會長得如此相像?
沈修文擡了擡眼眸,問道:“既然柳傅深得英宗皇帝的賞識,會是什麽樣的案子讓英宗皇帝下得了此狠心殺了柳傅?”
“據說是一起貪污案。”嚴東明頓了頓,又道,“不過也有另外一種說法,貪污案隻是用來掩飾柳傅勾結宦官王振的幌子,而這個案子的背後卻是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破廟裏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柳傅所犯何事,竟然連累一大家子充軍爲奴,自個兒還被斬了頭,畢竟他也是身居高位,一時權傾朝野的權臣,怎麽會落得這般下場?
劉大安被吊足了胃口,半張着嘴巴,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就等着嚴東明繼續說下去。
而苗浩然原本一張溫和的臉也稍微有些僵硬,怔怔地盯着嚴東明,低聲一問:“那隐情是什麽?”
這時,一陣涼風突然灌了進來,沈修文背脊一涼,渾身抖了一抖,卻未弄出半點兒響動。
眸光緩緩掃過他們三人,嚴東明忽而攤開雙手道:“我也不知道。”
沈修文一愣,剛想說什麽,嚴東明又抱住了膀子,話音突然一轉:“不過,有傳言說,柳傅的案子與英宗皇帝被瓦剌人擄走有關系,但卻沒人能道明其中緣由,隻知道土木堡之變,英宗被擄,後又被囚禁南宮八年,一朝複辟後,第一件經手的案子就下令砍了犯事人的頭,那人正是位極人臣的柳傅。”
劉大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是柳傅的案子真與英宗皇帝被擄有關,隻砍了他的頭卻沒滿門抄斬,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
沈修文沉默了一會兒,心道:當年英宗皇帝土木堡戰敗被擄走,可謂丢了皇位,受盡屈辱,還被囚禁在南宮整整八年,要是柳傅真與宦官王振勾結至此結果,英宗皇帝應是恨透了他才對,爲何還要用貪污案來掩飾?
沈修文有些想不明白,擡眸看了眼嚴東明,見他也是一臉深思,恐怕也是思而不得,就轉了話頭問:“被賜婚的新科狀元是不是章家少爺?”
嚴東明一聽,渾身一怔,看着他的眸子透着一絲懷疑,“你知道章家?”
沈修文笑道:“以前聽一位儒學教谕提起過,每每說到,都覺得有些可惜。”
嚴東明聞言,歎道:“章家就他一根獨苗,中狀元之前雖然才華橫溢,但家中隻有他姑姑一人操持家務,又要出門做生意養家糊口,所以就算與柳家大小姐指腹爲婚,柳傅也是極盡阻擾,最後将柳家二小姐許配給他。本來兩人感情和睦,郎才女貌,卻因爲章家少爺高中狀元又發生了變數。
柳傅請旨先皇賜婚章家少爺與柳家大小姐,硬生生拆散與其已互生情意的二小姐,還強迫這二小姐嫁予他人,沒想到卻釀成如此大禍。”
說完,嚴東明眉宇間透着淡淡愁色。
沈修文卻不動聲色地一問:“嚴兄怎麽對柳家和章家的事這般清楚?”
嚴東明倒沒聽出他話中的疑慮,隻道:“因爲當年柳家二小姐被強迫許配的人家就是我們殷家。”
沈修文一聽,忽而就想起在夢境中,來章家哭訴的柳家丫鬟提到,夢寒被柳夫人強行逼迫答應嫁給城西的殷家二公子!
難道說……
沈修文正要開口,殷柔就先一步問道:“表哥,這些事,我怎麽沒聽說過?”
嚴東明道:“你那時還小,外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偶爾提起過,當年柳家二小姐生得沉魚落雁,清水出芙蓉,外祖父對她一見傾心,可是郎有情妾無意,最終未能抱得美人歸,這是他一生的憾事。”
“既然柳家二小姐與章家少爺兩情相悅,情比金堅,爲何又會殺了他?”殷柔輕輕蹙了蹙眉。
嚴東明重重歎息一聲,道:“我也不明白,章家少爺爲何會死在柳家二小姐的手上,外祖父說過,當時所有人都道柳家二小姐發了瘋,着了魔,見人就殺,柳府的很多人都受了傷,可外祖父卻不相信,暗中調查此事,卻也沒查明什麽,最後柳家二小姐被處死了,外祖父傷心了很久。”
殷柔聞言,有些感慨。沈修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又轉目看了看嚴東明,道:“你說章家和柳家有婚約,是怎麽回事?”
“外祖父曾提過,章家、柳家和我們殷家都是祖籍甯縣,章家是書香門第,柳家是做鹽行起家,他們兩家人的長輩有過命的交情,就許下了婚約。柳家後生可畏,長子柳傅金榜題名,任命爲翰林院侍讀學士,從此平步青雲。而章家人爲人剛正,不肯随波逐流,所以漸漸沒落。
後來,甯縣發大水,橫生瘟疫,章家隻剩下僅僅十歲的小少爺和他的姑姑,他們不得不輾轉來到京城投靠柳家,卻沒想到受盡了柳家人的白眼,除了二小姐,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那時,外祖父還偷偷地拿出壓歲錢幫助過章家,和章家少爺惺惺相惜,也成了好兄弟,所以他一直對後來向柳家二小姐提親的事深感愧疚。”
說到這嚴東明有些心酸,“可是外祖父也沒辦法,要是他不提親,柳夫人就會将二小姐嫁給賣豬肉的屠夫,他怎麽能讓自己心愛的女子被這般羞辱,就算對不起章家少爺,他也要這麽做。”
“沒想到祖父還有這樣一段往事,真令人難過。”殷柔清靈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沈修文沉默了片刻,問:“章家少爺死後,他的姑姑怎麽樣了?”想起夢境中那溫柔端莊的美麗女人對他的擔憂,他的心就一陣堵塞。
嚴東明道:“聽說嫁給了一個富家公子,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孩子随章家姓,沒過多久一家人就搬離了京城,再也沒回來過。”
沈修文心中感慨,學着那些文人騷客的樣子緩緩踱到破廟的門口,擡頭望了望空遠蔚然的遠方。
劉大安慢吞吞地杵在了他的身後,微微長歎一聲,面露惆怅道:“這京城就是一個大染缸,是最繁華之地,也是危機四伏的地方,你這一去,還不知是兇是吉,我這個做兄弟的還真是,真是替你擔心啊……”
沈修文回頭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麽好擔心的,又不是我一個人去,不是有你陪着嗎?要是真有危險,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拉着你墊背,你那麽肥碩,怎麽都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