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覺得奇怪,但有什麽辦法,拿了人家封口費,不該問的就不能問,不該說的也不能說。不過我那時以爲是何府、許府的少爺什麽的弄死了一、兩個婢女,像這樣的大戶,也屢見不鮮了,縣太爺都不管的事兒,我、操什麽心,直到楊老爺也暗中托人來買棺材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大尋常了。”
劉大安的兩道鐮刀眉攏在一塊兒,一雙小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沈修文沉聲問:“那今天晚上是怎麽一回事兒?”
不提還好,這一提,劉大安白淨的臉面瞬間就青了,隻見他神色緊張的望了一眼義莊的那個山頭,把沈修文拉到身邊,杵在他耳邊說:“我也是今個兒上午擡棺材來義莊時才知道的,原來出事的是何大小姐和許大小姐,另外還有五具男性屍體,我想你二姨娘的大哥就是其中一具,隻是這幾具男性屍體全都幹瘦如柴,皮膚枯槁,根本就辨認不得,而何大小姐和許大小姐更是渾身青紫,面部陰沉,猶如鬼魂附體。”
沈修文聞言默不作聲,劉大安說到這裏,輕咳一聲,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說道:“而就在屍體入棺之時,義莊裏突然陰風大作,塵土飛揚,何大小姐的屍體就在此刻不知不覺地坐起來了。”
沈修文屏息凝神,等着劉大安繼續說下去,劉大安驚恐的睜大眼睛,語調顫抖地道:“當時,所有人都吓瘋了,四處亂竄,這不就有好多夥計受傷了,我就忙着去醫館請大夫,至于之後發生了什麽,你就要問苗老三了。”
沈修文斂眉問:“聽你說了這麽多,似乎沒提到楊家?”既然楊老爺暗中托人來買棺材,楊府也一定死了什麽人。
劉大安斜眼看了看他,把雙手背在身後,踱了兩步,才回頭道:“楊老爺隻送來一具男性的屍體。”
沈修文突然想到了什麽,擡頭一問:“楊大小姐呢?”
劉大安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當然在府上好好的。”
沈修文伸手拍拍他的肩頭,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然後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劉大安當然知道他在歎息什麽,想當年自己正直風華、英俊潇灑,曾對楊家小姐一見傾心,本來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如此紅顔甘許一世情緣,隻是時不與我,兩廂情意化爲虛無。
劉大安眼中水波蕩漾,深深一歎。沈修文卻突然笑道:“當年楊小姐屬意何家大少爺,你非要在中間攪和,破壞人家姻緣,結果被護院揍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還是不死心,這幾年過去了,何家大少爺另娶他人,楊家小姐傷心過度,發誓從此不再嫁人,你真是害人不淺啊!”
劉大安惡狠狠瞪他一眼,不服氣道:“何大少爺是什麽貨色,你不知道?當年我們三個可是沒少在他手上栽跟頭!”
沈修文還想說什麽,屋裏忽然傳出一陣激烈的争吵,沈修文臉色一變,趕緊沖進屋子。屋内的場景當場震住了所有人,馮桃手裏緊緊掐着破碎的瓷片抵在何老爺的頸脖上,神色激動,滿臉淚痕哭訴道:“何老爺,枉我這般信任你,你竟然騙我,你說,你把我大哥的屍體怎麽樣了?你說!”
何老爺是個商人,官道、匪道打拼多年,什麽風浪沒見過,就算現在被馮桃挾持,他的神情依然平靜。
“沈二夫人,你可要想清楚,要是我有事,你大哥和你的關系一定會人盡皆知。”
馮桃聞言,手中的瓷片輕輕顫抖了一下。但她并未松開何老爺,而是一邊哭泣一邊道:“何老爺,你是我大哥的同窗,也是我大哥一生摯友,我并不想傷害你,但你爲什麽要騙我,你說我大哥與何小姐殉情自盡,還說這不僅關乎我大哥的名聲,也關乎何小姐的聲譽,讓我把此事隐瞞下來,我都做到了,你讓我不要再過問這件事,你一定會處理妥當,我仍然無條件的信任你,可你呢?爲什麽要騙我?”
馮桃的言語凄涼無助,聽者無不爲之動容。
何老爺歎口氣,語氣軟了下來,“沈二夫人,我不是想瞞着你,而是沒有法子,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你必須答應我,不能說出去。”他的聲音中竟也是悲涼。
馮桃扔掉瓷片,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混雜着泥土的淚水,聲音嘶啞地道:“我答應你。”
何老爺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半個月前,你大哥來我府上拜訪,吃過飯後我見天色已晚就留他住下,不想第二天清晨有下人路過,發現你大哥房門未關,走近一看竟然看見我閨女燕婷赤、裸着全身睡在你大哥的床上。
而你大哥全身皮膚幹枯,臉頰凹陷,渾身都是被指甲抓傷的痕迹,那時他還沒有死,卻比死人還像死人。我得知此事後,即刻派人去請道長,又請來大夫爲你大哥治病。道長說你大哥中了屍毒,需用大量的糯米驅毒,但最後我們都盡力了,你大哥還是死了。”
“屍毒?什麽屍毒?”
馮桃越聽越是心驚,一下尖叫了出來。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大哥一生爲人清雅,竟會這樣死去,她一想到這些就頭痛欲裂,差點兒暈厥過去,還是沈修文及時扶住了她。
沉默了一陣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何老爺的身上。何老爺神情苦澀,重重一歎道:“這屍毒是燕婷……”
聲音在此梗住,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馮桃雙目赤紅,顫抖着身軀緩緩捏緊雙拳,指甲深深地摳進掌心,烙下了血痕,隻見她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是燕婷殺了我大哥?”
何老爺聽見她悲伧的語氣,心中充滿愧疚,雙唇不停的發顫,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語帶哭腔地道:“可以這麽說,但那個時候,燕婷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死了?”
衆人眼中露出不解,都把目光紛紛投向何老爺。
何老爺閉了閉眼,神情疲憊,頹然地說道:“燕婷那時雖然膚色紅潤,體态飽滿,但她卻已經死了,更詭異的是,沒過多久,燕婷竟然醒來了,她不僅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也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大夫替她把脈後,深受刺激,瘋了……
燕婷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全身冰涼如冬水,卻能像常人一樣活着,誰也無法解釋清楚,就連那道長也百思不得其解。”
何老爺擡頭看着神情恍惚的馮桃,眼露歉意道:“你大哥一生淡薄名利,爲人剛正,不能因爲此事毀了他的名聲,所以我隐瞞了下來,隻說你大哥突發疾病去世,當然我也有私心,畢竟這件事傳出去也不利于燕婷的閨譽。”
馮桃眼淚朦胧,幾度哽咽,想說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何老爺眼眶濕潤,劇烈的咳嗽了幾聲,一旁的下人連忙上去攙扶,何老爺卻擺擺手示意那人不要上前,而後繼續說道:“燕婷是我最寵愛的閨女,本來我就琢磨,隻要燕婷能走能跳,就算她是個活死人,也沒關系,可是沒過兩天,這樣的事又發生了。
死的那人是府上的幫工,而燕婷醒來後,依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麽。我隻好找來先前的那位道長,那道長是青雲觀的青雲道長,據說有些道行,他施展獨門秘術驅趕燕婷的魂魄,後來許老爺和楊老爺都有找過青雲道長,我才知道此事不隻發生在何府。”
許老爺和楊老爺聽後,都神情頹敗地一邊歎息一邊搖頭。
沈修文環視了一下周圍,并沒有看見何老爺提到的青雲道長,按道理,今天晚上屍體入棺,青雲道長應該會來義莊才是,于是他看向何老爺問道:“何老爺,青雲道長今晚沒有來嗎?”
何老爺一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今晚義莊發生屍變,即使青雲道長道法高深,也不能同時對持七具屍體,青雲道長用盡全力施展驅魂咒,卻也受了傷,已經回青雲觀了,在回去之前,道長說此刻正逢半夜,義莊陰氣深重,擔心會再次發生屍變,就讓我帶着大家到了這處農家。”
“驅魂咒!”沈修文雙目突然圓睜,眼珠子定定地盯着何老爺,神情極其古怪,語調抖了兩抖,最後的“咒”字還拐了一個彎。
何老爺以爲他不知道“驅魂咒”乃何物,于是耐心地解釋道:“驅魂咒乃是青雲道長獨門絕技,也是青雲觀不外傳的驅魂咒術。”
在場的衆人聞言都紛紛“哦”了一聲,露出了然的神情。隻有沈修文在心頭嘀咕,誰說驅魂咒是青雲道長的獨門秘術?老子就會!
這時,沈修文感到有人拿膀子撞了他一下,回頭一看,發現苗浩然正沖着自己笑得一臉溫和。沈修文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不料苗浩然卻一派優雅的湊到他耳邊,笑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驅魂咒了?”這語氣怎麽聽怎麽覺得有些陰沉。
沈修文臉上微微色變,伸手一把将他推開,“這關你什麽事!”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苗浩然的笑容很詭異,仿佛隐藏了什麽他看不透的東西。
苗浩然挑了挑眉,攤開雙手漫不經心道:“我就問問,你動什麽氣呢。”
沈修文哼了一聲,轉過身不再理會他。
然而,就在沈修文轉身的那一刻,苗浩然的一雙深眸漸漸暗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