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太太臉上帶着笑,說的話也帶着笑音,但是細心觀察的話,也可以看出那拉太太眼睛裏不帶笑意,而另一邊戴佳氏雖然臉上帶笑,卻臉色發白,就連淑慧都可以看出她就差一點沒繃住。零點看書
而另一個當事人瓜爾佳氏梅雪雖然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然而法喀府上下小定的禮物卻出乎了她的意料,讓她原本借機發揮的心思暫時放了下來。
她是見過那拉太太兩次,穿着打扮都不見奢華,頭上連根寶石簪子都沒有。(那拉太太:我嫌沉!)又聽說這法喀家是從那拉家勤勇國公府分出來的,便知道這家子家底并不豐。
她是堂堂一等子爵府的嫡女,父親更是位列一品,議政大臣,就算是太子也配的,那法喀雖然也說是二品,可也是個窮官兒,她如何嫁的!
不過看這份下小定的禮物,金銀珠寶都不含糊,其中鑲嵌的珍珠寶石都是上好,衣料緞子也是極佳,梅雪又有些動搖了。不過她轉念一想,破船還有三斤釘,這法喀家興許爲了攀上這門親體面,硬湊得也難說呢!
這幸虧是郎坦夫人戴佳氏沒有讀心術,不然知道女兒這麽想,保不齊給氣成什麽樣!她這會兒倒是慶幸女兒似乎看清了形勢,雖然沒笑臉相迎,隻低頭不語,總湊活的過去。
梅雪的大嫂也是個有眼色的,等戴佳氏叫人奉上給男方小定的禮物後,就招呼着那拉太太并客人們入席吃酒了。
淑慧心下有事,雖然子爵府的廚子水平不錯,依舊用的不多,倒是那拉太太似乎是拿定了主意似得,一副沉穩模樣,該品嘗美食就品嘗美食,該飲美酒就飲美酒,和周圍人談笑風生,倒是讓淑慧有些自歎弗如。
這也是淑慧對那拉太太了解不夠多的緣故。要是法喀或者雲岩雲林在這兒,大概都要開始膽戰心驚了。
這叫暴風雨前的平靜,那拉太太越要爆發,爆發前越平靜,越溫和大方寬厚,根本不像平日犀利。
一頓飯吃完,衆人皆各回各家,淑慧這回和那拉太太做的一輛車。不想那拉太太沒急着上車,反而先派了個嬷嬷去找了淑慧的大舅母,笑着說請她明日過來吃茶,淑慧不好在那拉太太先頭先上車,也在旁邊聽着。
待到那拉太太吩咐完,方才淑慧和那拉太太方才上了車,然後就見識了那拉太太一秒變臉的功力!
幸虧是在外面,那拉太太還克制住了自己,不過話也不好聽,淑慧勸了她一會兒,聽着女兒清甜柔軟的聲音,那拉太太才漸漸平息了憤怒,不過依舊憤憤。
“郎坦大人的确是重臣猛将,可瓜爾佳氏那丫頭也不想想,他阿瑪多大年紀了,她又是繼室所出,上頭幾個兄長都不是同母的,有什麽好依仗的!”
淑慧也歎道,“這門婚事是做的急了些。”
淑慧從正式指婚到現在有多久,這才個把月,這就定下親事來,确實有些急切了。那拉太太往日裏看着雖然未必有多精明強幹,但也不是糊塗的,這事還真是做的岔了。
那拉太太陰沉着臉道,“還不是那舒舒覺羅氏鬧的!”
原來那拉太太本來也沒打算這麽急着給雲林訂婚的,但是實在被原先說親沒成的那家給惹得惱了。
那拉太太原本給雲林看好的是舒舒覺羅氏一位姑娘,姑娘本人那拉太太接觸過幾次,覺得挺不錯,而姑娘父親是和法喀同僚過的,法喀覺得其人雖然不算很有能力,倒也還算老實平和。
誰料到法喀的這個曾經同僚老婆卻不是個省油的,見淑慧選秀沒結束就沒希望成爲七福晉了,又聽說女兒選秀回來時候說在宮中曾偶見太子,更是起了攀龍附鳳的心思。
結果是雞飛蛋打,她女兒最終落選,而淑慧有傳言說要要指給康親王世子,這一家又貼了上來了。那拉太太那會兒就有些生氣,但也沒說什麽,隻說再考慮一下。
事實上,那拉太太也确實有考慮過,因爲那姑娘的性情平和大方,相貌也清秀,雖然家世略弱了一點,也過得去。
誰料到因爲七阿哥亂傳流言,淑慧的康親王世子福晉貌似又成了泡影,這舒舒覺羅家又跑的遠了。
那拉太太雖然非常生氣,也當是人之常情,隻覺得不搭理那家就是了。
結果等淑慧指了康親王世子福晉,雲林蒙皇上欽點了爲侍衛,舒舒覺羅家竟然又貼了上來。這下那拉太太可不僅是生氣了,簡直是惡心了,如此反複無常,如此不要臉可真是罕見啊!
但是問題是,那家不要臉,法喀家還是要臉的,淑慧又剛指了康親王世子福晉,如果兄長鬧出什麽事來,未免不好看,加上之前還有流言的事情,真嫁過去康親王府也要低看淑慧。
所以那拉太太就急急的給雲林訂了親,好讓舒舒覺羅家死心,誰想到又是這麽糟心的一樁婚事。
各人心中有事,當晚連淑慧都沒睡好,二哥人頗好,要是娶個不好的老婆,豈不是太倒黴了。結果第二日那拉太太大嫂,也就是淑慧大舅母來的時候,淑慧還頂着倆黑眼圈。
淑慧大舅母姓鈕祜祿,郎坦的大兒媳婦是她堂侄女(滿人的親戚關系就這麽複雜,互有聯姻),這門親事是她向那拉太太提的,結果瓜爾佳氏梅雪疑似有私情,那拉太太當然找了她大嫂來說道。
鈕祜祿氏還不知道這裏面問題呢,隻當小姑子關于大定有什麽事情來和她商議。
那拉太太帶着怒氣把事情跟鈕祜祿氏說了,鈕祜祿氏也傻了眼,“不會吧,這瓜爾佳氏也是大家世族的,女兒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
“這可難說,我們這邊急着訂婚爲何你是知道的,可是對方那态度也是有些古怪的。”那拉太太這會兒氣頭也過去了,腦子也回來了,細細回想了一下郎坦家的态度,似乎也有些詭異之處。
鈕祜祿氏道“她家閨女,是因爲先前選太子妃耽誤了的。”
“選太子妃?”那拉太太似乎抓到了某種關鍵,不過她也沒把自己的猜想說出口。
鈕祜祿氏顯然沒有那拉太太那麽敏銳,還以爲那拉太太是問她呢,便絮絮叨叨的說了下去,“你前些年不在京裏不知道,爲了太子妃的位子這各家打了多少仗,這郎坦家的格格也是個太子妃熱門人選,她生得好,出身也不錯,郎坦大人也是猛将良臣,瓜爾佳氏一族又有體面,而且太皇太後在時候也就很喜歡她,以前常入宮的。”
“我依稀記得,太子妃石氏似乎不是當時的熱門人選吧。”這事鬧的極熱鬧,那拉家富察家都有人摻合,那拉太太那會子雖然在山東也是有所聽聞的。
“是,石家雖然說也是瓜爾佳氏,但是他們家原先是在漢軍旗的,稱是石氏,也是前兩年才改到咱們滿旗的。”鈕祜祿氏對石家是很羨慕的,她女兒和太子妃年齡相仿,别說太子了,連皇子都不沾邊,因此說話也說得酸溜溜的,不過倒也基本符合事實。
“後來皇上巡查江南時候從杭州回來,石文炳一路護送,皇上極喜歡他溫和敦厚,有機敏但不外露,大約是那時候就見過了太子妃,頗爲喜歡太子妃的性情。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石氏就成了太子妃了。”
“哎,說起來這太子妃脾氣雖然好,容貌卻有些尋常呢,别說比起外甥女兒,就是比郎坦家的格格都差得遠了……”
那拉太太卻不喜歡嫂子把自己女兒和太子妃拉扯到一起。甭管石家女兒是絕代風華還是無鹽女,那已經是太子妃了,傳出去可不好,因此她打斷了鈕祜祿氏。
“咱們今兒說的不是太子妃的事,嫂子,你還是跟我說說那瓜爾佳梅雪的事吧,如果真有什麽不妥,就算是拼着退婚,我也不能讓雲林一輩子毀了的。”
好容易做個媒,卻出了這樣的纰漏,鈕祜祿氏也有些讪讪的,解釋道,“瓜爾佳氏也是世家大族,肯定也沒什麽真正的問題,我原本不是想着郎坦家家世好,那梅雪生的也好,而且他家極疼她,陪嫁肯定少不了,你家情況我也知道,妹夫雖然是二品了,又不是那等手長的,這不是也能幫襯你一下嘛。”
那拉太太知道嫂子也是出于好心,因此雖然還是有些生氣,倒也沒有繼續發洩怒火,而是叮囑讓嫂子再去打探一下。
鈕祜祿氏也極氣,自然是應了,打算隔天就去郎坦那裏問問,别的不說,就算是沒那不規矩的事,小定當天甩臉色也不該說說。
而這事關系着二哥的婚事,淑慧關心,但不好在一側旁聽,隻好借機奉茶的功夫來聽一兩句。等鈕祜祿氏一走,淑慧就叫人端了荷葉茶過來。
那拉太太一想到這事就上火,加上說的口幹舌燥的,這清涼的荷葉茶一下肚子,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不好。
淑慧笑着道,“額娘也覺得不錯吧,我之前在青檸姐姐那裏喝過,十分喜歡,索性要了方子來,又做了一些改進。”
“好是好,不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什麽要問的?”
那拉太太瞥了一眼女兒,看見少女粉白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不知爲何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額娘怎麽能這麽說我呢!”淑慧和那拉太太也熟了,雖然不至于能替代她親生母親的位置,也能開個玩笑撒個嬌了。
“好了,你跟我還打馬虎眼!不說我可走了啊。”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您覺得在小吃店裏賣這樣的茶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多清爽啊,要是擱在盛夏,隻怕喜歡的更多。”那拉太太又喝了一杯荷葉茶,“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沒有的話,我可真走了。”
淑慧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二哥的婚事,您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說到這件事,那拉太太卻不似在鈕祜祿氏面前那麽強硬了,歎了口氣,“且等等看吧,如果不是太不妥,這婚也不是那麽好退的,郎坦家也不是吃素的!”
見那拉太太這無奈的态度,淑慧更擔心了起來,然而她也沒什麽法子,她在這古代都沒認識幾個人,連個打聽的人都沒有。
淑慧想到自己剛來古代,從宮裏出來時候就見到的兩個哥哥,更爲此大爲擔心,連鋪子的事情都沒那麽上心了。以往她隔兩天總會去鋪子裏看看裝修情況,這有四天都沒過去了。分管此事的小管事來找淑慧,淑慧才打起精神來。
淑慧還是指望炸雞店能給自己帶來些收入的。而且淑慧猜的沒錯的話,那瓜爾佳梅雪大約也是覺得自家有些窮酸了,如果收入能多些,家裏富裕些,也不會被人看不起。
因此她打起精神來,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去東門大街看看新鋪子的情況,争取早日開業。
誰知她還沒出門,門房就收到了一張帖子,卻是他他拉家送來的,原來是青檸隔日準備來拜訪,先叫人送了拜帖來。
淑慧頓時想起來自己可以向青檸打聽那瓜爾佳氏梅雪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青檸可能知道啊,青檸知道的事情可比自己多多了。
青檸明天才回來,淑慧當下最應該做的還是忙她自己那點小事業,因此她叫人收好了拜帖,又叫人等那拉太太回來跟她說了一聲,便出門了。
不管法喀家最近如何煩惱,東門大街卻依舊繁華。淑慧先去鋪子裏看過了,鋪子按照她的裝修計劃已經裝修的差不多了,再做些精細的處理,把櫃子廚房等布置好就可以開業了。
出了鋪子,車夫就問淑慧,“三姑娘,咱們是回家去,還是在外面逛逛?”
然而淑慧既沒有逛街的興緻,也不想立時回家,不知爲何心情低落了起來。她看看天氣尚好,索性又找了上回去過的那家茶樓,做在上回坐過的座位,要了一壺茶,這次連茶點都沒要。
慢慢喝着杯中茶,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淑慧心裏一片茫然,穿越非她願望,她連清朝的曆史都不怎麽了解,眼下已經是這個狀況,如何把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裏?
片刻後,她又覺得自己實在矯情的好笑,明明運氣不錯穿越成個世家貴女,家庭還很和睦,沒有什麽嫡妻小妾嫡女庶女的争鬥,還指了個在别人看來好的不得了的婚事,還在那裏傷春悲秋。
不過,如果真有人願意清穿,她還是願意回到自己的世界,做真正的自己,她終究隻是魏慧,而不是那拉·淑慧。
她不知道窗外某個隻要經過此處就左顧右盼的人,憑借射箭練出來的極佳的視力,看到了靠在窗口的少女從兩腮滑落下來的淚。
他頓時急了,她怎麽哭了,這到底是碰到了什麽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