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沒料到自己會早産,收拾行李時沒帶上嬰孩的衣裳,顧嬌隻得找了一件幹淨的衣裳将他裹住,又用布料将小孩子兜在自己胸前。
唐嶽山有心替她分擔,可剛出生的小嬰兒他當真不敢碰。
他怕自己粗手粗腳的,一個不小心把他的小細胳膊給折了。
他背上自己的大弓,箭筒裏多裝了幾十支箭矢,他腰間還配了一柄長劍。
顧嬌的兵器是小黑無常抛給她的那杆銀槍,雖不如自己的紅纓槍,手感也算不錯。
此次行動失敗與成功五五開,這個剛出生的嬰孩跟着他們,說不定出去就和他們一起被晉軍殺死了。
但爲了地下的一千條人命,他們必須這麽做。
“你确定不用多帶幾個人嗎?”上官慶問。
顧嬌道:“不用,我和老唐就夠了,人多反而不利于隐藏。”
唐嶽山深以爲然:“沒錯,何況你們人手也不多,還是留下來對付晉軍吧。”
上官慶沒再強求。
臨走前張氏醒了,顧嬌把孩子給她,讓她喂了孩子一頓。
張氏喂完之後,含淚将孩子給了顧嬌。
上官慶在前帶路,兩名鬼兵斷後,一行人走在七彎八繞的通道中。
越往裏走,唐嶽山越是感慨這些地下通道的神奇,當初在昭國的月古城若是有這等工程,早把陳國大軍一網打盡了!
“鬼兵人少,可通道有如地下迷宮,又狹窄難以通過,兩萬大軍不可能一下子進來,一個個進來就很容易被逐個擊破。”他在心裏喃喃自語,對于上官慶與村民們的生存概率多了幾分信心。
當然了,晉軍不是吃素的,每死一撥人都能摸清一條通道的規律,時間越久,對鬼兵就越不利。
“還是得早點讓燕國的朝廷大軍過來啊。”
操!
老子在昭國打仗都沒這麽操心過!
算了,一切爲了幹兒子。
“到了。”上官慶在通道盡頭停下了腳步,他提着手裏的油燈,往土壁上照了照,“這門牆的背後就是通往鬼山入口的通道,你們出去後,這個通道将會被銷毀,再也沒人能夠進來。我最後問你們一次,你們想清楚了?就算你們被殺死在鬼山入口,我也沒辦法趕去救你們的。”
“我知道。”顧嬌說。
上官慶提着油燈,昏黃的燈光落在顧嬌青澀冷靜的面龐上,那塊紅色的胎記在暗夜裏開出了妖冶之花。
上官慶說道:“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你身上有令我感到熟悉的氣息。”
因爲我們是一家人啊,小呆慶。
顧嬌正色道:“打開通道吧。”
我會救你出去,帶你去見你父親,還有你的母親和弟弟。
你是所有人的救贖,所以,請你一定堅持住,蕭慶。
……
顧嬌與唐嶽山出了通道,地底下有十分輕微的流沙聲傳來,這是通道在被機關填埋。
唐嶽山與顧嬌來到了一棵大樹後,再往數十步便能出鬼山了,隻是棘手的是,那裏正駐守着上百晉國兵力。
硬闖肯定不行。
他們可沒騎黑風騎,很容易被晉軍的騎兵追上。
唐嶽山比了個手勢,無聲地說道:“我們從他們後面繞過去。”
這會兒天還沒亮,四周黑漆漆的,他們小心一點,倒也不是沒可能避過。
前提是,小家夥不哭。
顧嬌看了眼熟睡的小家夥,微微點頭。
“什麽人!”
一名晉軍扭頭大喝。
“是隻野兔。”他同伴笑着将那隻亂入的野兔逮了過來,“一會兒烤兔子吃。”
顧嬌與唐嶽山悄咪咪地打二人身後走了過去。
鬼山地勢高,夜裏陰冷得很,半數以上的晉軍原地歇息去了,隻有十幾個晉軍圍着篝火,一邊烤火一邊看守入口。
沒人留意到不遠處正有兩道人影悄然而過。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林子的一霎,顧嬌的步子頓住了。
怎麽了?
唐嶽山用眼神問她。
顧嬌:我好像踩到什麽東西了。
唐嶽山正要開口,下一秒,他也僵住了。
他咽了咽口水,繼續眼神交流:我好像也踩到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來,隻見頭頂枝葉繁茂的樹幹上正懸挂着數排尖刀,明晃晃的刀尖對準他們。
他們隻要一松腳,天上就會下起刀子雨。
這并不是普通的刀子雨,是用絲線繃着的,速度比箭還快,就算暗魂來了也躲不開。
完了,完犢子了,什麽叫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就是了。
唐嶽山:晉軍這麽厲害的嗎?
顧嬌:……我覺得是上官慶。
這本是用來對付晉軍的手段,可惜晉軍沒踩到,被她和唐嶽山一踩一個正着。
唐嶽山:現在怎麽辦?等着嗎?
顧嬌:等着孩子哭,我們暴露;或者等着晉軍巡邏過來,我們照樣暴露。
唐嶽山:“……”
“好了,我去方便一下。”一名晉軍伸着懶腰站起身來,搓了搓手,歎道,“山上可真冷。”
同伴打趣他:“懶人屎尿多!”
“還有誰去?”
“怎麽?你怕鬼?”
“你們不怕?”
“行行行,一起一起!”
這下徹底完了,十幾個人一起過來,他們妥妥藏不住了。
顧嬌握緊了手中銀槍。
那就殺出去吧!
唐嶽山:先抓個人擋刀。
顧嬌:明白。
十幾号晉軍朝林子裏過來了,二人做好了暴露的準備,希望晉軍不要采取射殺的手段,而是最好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一名喝了點小酒的晉軍解開了褲腰帶,不經意地瞟了一眼,不太确定地問道:“咦?那邊是不是有人?”
衆人褲子都顧不上了,趕忙抽出背上的弓箭。
“放箭!”
艹!
真來射殺啊!
唐嶽山頭皮一麻,這要怎麽躲啊!
松腳是被刀子刺死,不松腳是被晉軍射成篩子。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鬼魅般的暗影閃了過來,一手抓住顧嬌,另一手抓住唐嶽山,咻的将人帶離了原地!
天空下起了刀子雨,将射來的箭矢齊刷刷斬成兩半!
“過去看看!”一名晉軍說。
一行人系好褲腰帶,來到現場定睛一瞧,齊齊傻了眼。
地上并沒有任何人影,隻有一頭被刺傷的獵物。
“什麽啊,一隻傻狍子而已。”一名晉軍嘀咕道,“看樣子是它觸到了這裏的機關……”
另一名晉軍道:“我就說林子裏不太平,以後還是當心點,别自己踩中了什麽機關。”
……
顧嬌與唐嶽山被那道突然出現的暗影帶進了一個地下通道。
顧嬌其實猜到是誰了,但還是取出火折子照了照,當看見那張布滿蒼老的面容時,她心裏竟然湧上一種久違的感覺。
就仿佛自己終于等到了這個人。
“果然是你。”她說道。
“他是誰呀?”唐嶽山問。
顧嬌定定地看着身着盔甲的男人:“燕國大将軍,軒轅麒。”
“軒轅麒……”作爲武将,唐嶽山自然是聽說過軒轅家各大戰将的,但他聽的最多的是軒轅家家主、大燕戰神軒轅厲,以及軒轅厲的嫡長子、素有小戰神之稱的軒轅晟。
對軒轅麒的聽聞倒是不多。
“啊,我想起來了,他是軒轅厲的弟弟,他不是三十多年前就身亡了嗎?”唐嶽山問。
“是假死。”顧嬌說。
軒轅麒不再呆滞的目光落在顧嬌的臉上,遲緩地說道:“你、知道、我的事?”
顧嬌想了想:“這個……我要怎麽和你說呢?你知道上官慶的身世嗎?”
軒轅麒一臉迷茫。
看樣子不知道,那一定也不知蕭珩的存在。
還是用安國公府的身份吧。
顧嬌說道:“安國公是我義父,我叫蕭六郎。”
軒轅麒糾正道:“你是、丫頭。”
這不是女人的名字。
差點忘了這一茬了,我和他交手時自爆了自己是個小姑娘。
顧嬌無奈攤手:“好叭,我原名叫顧嬌,蕭六郎是我在大燕行走的身份,這個是安國公府的信物,這是太女的信物。”顧嬌拿出兩塊令牌遞給他。
軒轅麒沒接過令牌,隻是怔怔地呢喃着這個名字:“顧、嬌。”
唐嶽山能聽懂一點,但并不全面,他雲裏霧裏地看着二人,完全不明白軒轅麒當初爲何是假死,又爲何會現在鬼山。
還有,這丫頭與他認識。
難道——軒轅麒便是後山的鬼王?!
唐嶽山:額滴個乖乖,這也太刺激了!
“我要出城。”顧嬌對軒轅麒道。
“等,半個,時辰。”軒轅麒說。
随後他便轉身走掉了。
顧嬌邁步跟上。
唐嶽山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大弓,也快步跟了上去。
顧嬌沒料到軒轅麒竟是讓他們帶回了後山的岩洞,也就是俗稱的鬼王巢穴。
唐嶽山在巢穴中見到了黑風王,以及被黑風王從林子裏帶回來的黑風騎。
黑風王見到顧嬌很高興,拿頭蹭了蹭她。
顧嬌也摸了摸它:“老大。”
随後黑風王發現了陌生的氣味,在顧嬌的懷裏一陣嗅聞。
“是個新出生的寶寶,我要帶他出城。”顧嬌對黑風王說。
黑風王聞了聞,接納了小家夥的氣味。
軒轅麒回到洞府後徑自到了洞口的石階上,仰頭望向無盡的夜空,鏽迹斑斑的盔甲在月色下映出寒光。
顧嬌來到他身邊坐下,看了他一眼,說:“你想起來了嗎?”
反正掉馬了,顧嬌索性用回了自己的聲音。
“嗯。”軒轅麒應了一聲,“差,不多。”
顧嬌哦了一聲,點點頭,問道:“你記得自己爲什麽要來鬼山嗎?”
“等,一個人。”軒轅麒說。
“是建造了鬼山地道的人嗎?”顧嬌問。
“是。”軒轅麒說。
什麽人這麽厲害?建造了如此精密龐大的工程?
顧嬌不由地想到了第一任暗影之主,但很快,她又搖了搖頭。
如果那個人是暗影之主,他爲什麽這麽多年了都不來見軒轅麒?
顧嬌覺得,第一任暗影之主很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懷裏的小家夥抽動了一下,顧嬌輕輕地拍了拍他,對軒轅麒道:“對了,我見到你兒子軒轅峥了,他如今是個出家人,法号了塵。”
軒轅麒空洞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波動:“他還,活着。”
他沒懷疑顧嬌的話。
原來你們父子倆都以爲對方死了,顧嬌點頭,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我和他是在昭國認識的,那時,他就已經是我們後山寺廟裏的了塵大師了。”
軒轅麒早已是半個活死人,很難再有任何複雜激動的情緒,但顧嬌還是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一樣。
他一字一頓地說:“出家了,也好。”
不是真出家,是個馬甲而已啦。
這個就是等你們父子見了面,讓他親口告訴你吧。
顧嬌道:“他應該也快來邊關了。”
了塵暗中護送小淨空,等小淨空安全進入昭國境内便會動身西行。
“他一直以爲你死在了弑天的手裏,如果他知道你還活着,一定會很高興。”
顧嬌說着,頓了頓,扭頭看向他問道,“你記得當年與弑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