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暗暗松了口氣。
僵在原地的甯安公主就不那麽高興了,她的眸光冰冷了下來:“魏公公。”
“奴才在!”魏公公斂起情緒,立馬化身狗腿小跟班,“公主有何吩咐?”
甯安公主淡淡吩咐道:“去把母後找出來。”
“是。”魏公公應下,與禁衛軍一道将仁壽宮裏裏外外搜了三遍,其餘宮人都在,就是少了莊太後與秦公公。
“去問問那些宮人。”甯安公主說。
“問了,都不知情。”魏公公道。
甯安公主冷冷地看向他。
魏公公擋住禁衛軍們的視線,小聲提醒道:“公主,咱不能在仁壽宮用刑,太招風了,再者整頓後宮是皇後的事兒,越俎代庖容易授人以柄。”
甯安公主深吸一口氣,緩緩壓下了火氣:“去把付統領叫來。”
“是。”
付統領過來後,甯安公主問他:“你們是怎麽守着仁壽宮了?我母後突然不見了你們難道也沒有絲毫察覺嗎?不知我母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讓什麽賊人給擄走了。”
“這……”付統領一籌莫展,老實說他真不知道,明明下午他還看見莊太後在院子裏散步,怎麽一頓晚膳的功夫人就沒了?
“你最後一次見我母後是何時?”甯安公主問。
付統領如實道:“是下午,将近酉時的樣子。太後在院子裏散步,之後她回了寝殿,小的隻負責看守,不能打擾她老人家。”
言外之意他們禁衛軍隻能圍住仁壽宮,又不能貼身盯着莊太後。
可話說回來,他們守得這麽緊,太後是怎麽不翼而飛的?
月黑風高。
一道身影掠上寒風呼嘯的屋頂,在暗夜中輕巧地飛檐走壁。
不多時,這道身影便竄進了碧水胡同,落進了顧嬌與蕭珩的家中。
這會兒時辰不早了,姚氏與孩子們都歇下了,隻有顧嬌、蕭珩以及老祭酒仍坐在堂屋中。
聽到院子裏的動靜,顧嬌起身,蕭珩先她一步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顧承風背着一個人風塵仆仆而入,氣喘如牛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從皇宮到這兒太遠了!”
蕭珩看了眼庭院的方向,合上顧承風身後的房門。
顧承風小心翼翼地将莊太後放在椅子上。
“當心點兒。”老祭酒伸出手扶了一把,“凍壞了吧?”
莊太後沒理他。
他定睛一看,臉色一變。
顧承風轉過身來,一邊扯領子一邊看向不省人事的莊太後。
呃……太後是睡着了?不會是被他颠暈了吧?
好吧,他方才的速度确實有點兒快。
“莊錦瑟,莊錦瑟,莊錦瑟!”老祭酒叫了幾聲,心口一揪,“不會出事了吧?”
顧嬌彎下身湊近姑婆道:“姑婆,三缺一。”
莊太後瞬間清醒,唰的睜眼坐起身,“哪兒呢?”
然後她就真的去打葉子牌了……
衆人望着她虎虎生風、挽着袖子、勢要大戰三百回合的潇灑背影,嘴角齊齊抽搐。
顧承風:“……她是不是早盼着出來打牌了?”
甯安公主帶上魏公公去了一趟坤甯宮,與她禀報聖旨與仁壽宮的事情。
蕭皇後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賬冊,對甯安公主不鹹不淡地道:“以後再有這種事你最好先知會本宮。”
甯安公主欠了欠身:“是,嫂嫂。”
魏公公爲蕭皇後捏了把冷汗。
蕭皇後叫來蘇公公:“你去告訴付統領,不論太後是自己離開的還是被人擄走的,都務必要找到太後,皇宮要找,宮外也要找。”
“是。”蘇公公應聲。
蕭皇後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二人,道:“甯安公主先回吧,魏公公留下。”
“甯安告退。”甯安公主行了一禮,後退幾步轉身與魏公公擦肩而過。
魏公公目不斜視地保持着福身的狀态,甯安公主亦沒有絲毫異樣,就那麽出了坤甯宮。
蕭皇後看了眼手中的聖旨,嚴肅地看向魏公公:“本宮問你,陛下方才真的醒了?”
魏公公道:“是的。”
蕭皇後狐疑道:“陛下在立聖旨時,你一直都在?”
魏公公點頭:“在,是奴才伺候的筆墨。說完诏書後,陛下耗盡元氣,又昏睡了過去。”
蕭皇後蹙眉。
誰她都可以起疑,但魏公公她總還是能信的。
蕭皇後歎了口氣:“知道了,聖旨你拿好,好生照顧陛下,下次陛下再醒來時,記得先讓人來通知本宮。”
“奴才記下了。”
魏公公出坤甯宮後往華清宮的方向而去,沒走幾步在大樹下看見一道倩影。
他吓了一跳:“公主?”
甯安公主似笑非笑地轉過身來。
魏公公眨了眨眼,行禮道:“公主,皇後方才問……”
“不必告訴我,諒你也沒膽子在皇後面前出賣我。”
“是,是。”魏公公讪讪一笑,“那公主在這兒等奴才是……”
“這個。”甯安公主抛給他一個瓷瓶,“明天的藥,晚飯的時辰給陛下吃下去。”
魏公公眼神一閃:“啊,是,奴才一定照辦。”
甯安公主呵呵道:“你若是沒辦……”
魏公公撥浪鼓似的搖頭:“不敢不敢!奴才的小命捏在公主手裏,公主讓奴才往東,奴才不敢往西。”
甯安公主冷冷地勾起唇角:“知道就好,行了,你趕緊去伺候皇兄吧,這個藥也不是萬無一失的,若真醒了……”
魏公公忙道:“奴才不會讓任何人發現陛下醒了,奴才會及時通報公主。”
“知道就好。”
甯安公主說罷,淡淡地回了碧霞殿。
确定他走遠,魏公公長松一口氣,麻溜兒地回了華清宮。
過去這麽久了,也不知陛下嘴裏的魚鳔怎麽樣了?有沒有灑藥,有沒有吞下去?
魏公公來到龍床前,把伺候的宮人支開,随即他掰開皇帝的嘴,将魚鳔緩緩地取了出來。
裏頭的藥汁還在。
魏公公心頭一松。
“得趕緊處理掉……”魏公公拿着魚鳔走了出去,他隐約覺着自己似乎忘了什麽事情,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無法動彈的皇帝:朕的褲衩!朕的褲衩裏有個東西!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莊太後勾結邢尚書謀害皇帝一事很快便在京城不胫而走,文武百官與京城百姓萬萬沒料到幕後元兇竟然會是莊太後。
可若是仔細回想一下莊太後曆年來把持朝政,對皇帝的打壓與掣肘,似乎就不難接受她是元兇的事實。
民間響起了讨伐莊太後的聲音,而莊家在如此緊要關頭竟然保持了沉默。
莊太傅也稱病不去上朝了。
這令莊太後的聲望與境況雪上加霜。
“祖父!”
安郡王氣沖沖地來到莊太傅的院子,門口的侍衛想守都沒能守住。
莊太傅正在書房練字,聽到自家孫兒的聲音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筆尖蘸了墨汁,道:“你這個時辰不該在内閣上值嗎?”
安郡王是去内閣了,可聽說了一些事他又立馬回來了。
多虧他的身份,内閣中竟無人膽敢阻攔他。
他來到書桌前,看着潛心練字的莊太傅,就明白他這些日子不是真的病了,隻是故意不去上朝而已。
“祖父可有聽聞姑婆的事?”他問道。
莊太傅沒有看他,落筆寫了一個山字:“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安郡王目光灼灼地看向莊太傅:“不是我該操心的事,那麽祖父呢?祖父也不操心嗎?太後出了這麽大的事,祖父不該出面維護太後的名聲,并去大理寺與刑部積極尋找太後被污蔑的證據嗎?”
莊太傅筆鋒頓住,睨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是污蔑了?”
安郡王正色道:“太後不會做出這種事來,若她想要陛下的命,不用等到現在,太後的手段祖父比我更明白。”
莊太傅:“那又怎樣?”
安郡王深深地看了莊太傅一眼:“祖父……是打算袖手旁觀嗎?”
莊太傅沒承認也沒否認:“我這麽做也是爲了莊家。”
安郡王冷笑:“爲了莊家?爲了莊家的什麽?失去太後的庇佑,莊家還能是從前的莊家嗎?”
莊太傅将毛筆啪的拍在了桌上:“那你以爲太後還是從前的太後嗎?她早與莊家劃清界限了!”
安郡王捏緊了拳頭,痛心疾首道:“所以祖父就見死不救了?她是您的妹妹!在她被親生父親賣女求榮送去那個吃人的皇宮後,在她連唯一的骨肉都失去之後,在她舔着傷口也要爲莊家殚精竭慮了那麽多年之後,祖父就這麽将她抛棄了!祖父隻記得她與莊家劃清界限的這一年,卻不記得莊家啃食她血肉的那幾十年!”
莊太傅怒道:“夠了!”
安郡王并未被莊太傅的怒火所震懾,他失望地看着自己敬重了這麽多年的莊太傅:“祖父,我八歲那年,您送我去陳國爲質,太後竭力阻攔,她說,莊家有她就夠了,不要再犧牲更多的人了。祖父是怎麽告訴我的?祖父您說,太後一個人撐着莊家太辛苦了,不能所有的事都讓太後一個人扛着……于是我去了!在陳國那些年我受盡折辱,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可現在,我後悔了,祖父根本不是爲了太後,也不是爲了莊家,你隻是爲了你自己。”
這番話不可謂不誅心,不過莊太傅到底過了與晚輩掐架的年紀了,他将怒火壓了下去,繼續提筆寫了幾個字,說道:“恒兒,你是我最優秀的孫子,是莊家未來的繼承人,我希望你能認清自己的身份。”
“呵,身份。”
安郡王自嘲一笑,再不與莊太傅說什麽了,因爲他已經明确祖父的意思了,多說無益,不如省省力氣。
莊太傅叫住他:“你去哪兒?”
安郡王回頭冷聲道:“祖父不管太後,那我隻好自己去救太後,我去爲太後翻案!”
莊太傅威脅道:“你敢走出莊家一步,就不要再回來見我。”
安郡王捏了捏手指,邁步跨過門檻。
莊太傅沉聲道:“我說到做到。莊玉恒,你的身份是我給的,你的權勢與地位也是我給的。沒有我,沒有莊家嫡孫的身份,你莊玉恒在京城什麽也不是。你想清楚了,今日你走出府不難,他日想回來就沒那麽容易了!”
安郡王聞言,果真将踏出去的那隻腳收了回來。
莊太傅滿意地挑了挑眉:“你這幾日就不要去内閣了,好生在家……”
休養二字尚未出口,就見安郡王撩開下擺,撲通跪在了地上。
他雙手撐地,重重地磕了個響頭,隻一下,便将額頭都給磕紅了:“一謝祖父教養之恩。”
莊太傅一愣。
安郡王紅着眼眶,磕了第二個響頭:“二謝祖父提攜之恩。”
他的額頭滲出血絲,眸中水光閃動。
莊太傅臉色一變,厲喝道:“莊玉恒!”
安郡王沒有停下,沉沉地磕了第三個響頭,滾燙的淚珠吧嗒一聲砸在冰涼的地闆上:“三謝祖父厚愛之情!玉恒不孝!”
他說罷,頂着滿是鮮血的額頭站起來,哽咽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奔入了夜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