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在場諸位官吏齊齊色變,就連方才鼻孔專門朝天花闆看的王司馬也差點跳起來,臉色更是死白,不是因爲段少君的話,而是因爲瘟疫這個詞。在這個時代,瘟疫有很多種,但之所以稱之爲瘟疫,就是因爲感染這些疾病的人不是一個一個的死,而是一批一批的亡。
瘟疫可不管你是窮人還是富人,是士紳還是百姓,感染上了這玩意,十有八九難以活命。但是一聽到瘟疫之後,他們無比的希望曾經恨之入骨的夢惑方丈能夠活蹦亂跳,因爲每一次蘭亭受災之後,多是夢惑方丈和其手底下的二十多名弟子奔波勞碌。
而且,有了夢惑方丈這尊大神蹲在這蘭亭郡,就算是隻一個眼神,也足以讓周邊州郡像被狗攆似的趕來幫忙,要人要物,要錢要糧,都絕對會大義凜然得猶如國際主義戰士一般豪爽。
若是沒有的話,就這些曾經在外地任職的官員一想到官與官之間彼此除了玩腦水,彼此算計之外,别說團結抗災,不上書朝庭告你治災不力給你添堵就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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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議定,官吏們離開的時候速度可是比來時要快了數分,生怕夢惑方丈真一時想不開,看到上山的人太少,覺得自己影響力不夠,郁悶之下提前放火自焚。
待到了下午,天近黃昏時,已然足足有超過一萬五千的蘭亭百姓拖家帶口的都爬上了山巒。而此刻,段少君也已經蹲在了山上。所謂西山,甚至不過是遠處的崇山峻嶺所伸伸至蘭亭城邊的餘脈,更像是一片高台地的丘陵,山勢平緩地盤不小。不然,怎麽可能容納那麽多的百姓。
不少的百姓出城來到了西山上後,便覺得人實在太多,便想要轉回,便被差役和郡卒堵住,然後拿着臨時敲制出來的上面坑坑凹凹的巨大銅質喇叭大聲勸阻百姓在夢惑大師自焚儀式結束之前不得回城。
段少君狼狽地抹着汗水,一面看着那天上已經幾乎是觸手可及的陰雲,心裏邊一個勁地祈禱滿天神佛速度把雨給下了,不然真不下雨,那自己的師尊可是在一萬五千餘百姓的跟前丢臉,不知道老家夥會不會因此心灰意冷生無可戀,拖着自己這位大好年華的年輕人一塊自焚。
同樣,身邊的一票光頭也都整齊劃一地擡着頭仰望着天空,就像是近三十尊剃了秃瓢的望夫石,又像是複光節島上的石頭人。全都深情地望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詞。
至于夢惑方丈,此刻正心如死灰?不對,應該是很人來瘋地坐在高台之上,解說佛法。太難得了,這樣一輩子怕也有這麽一回,有這麽多的觀衆與聽衆來聽自己講解佛法。這一刻,夢惑方丈甚至有一種,如果這些人都被自己的行爲感動,投入佛門,自己就算真的自焚又有何妨的慷慨激昂的沖動。
說法的時間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突然間,陰雲間閃過了一道紫色閃電,猶如遊蛇。緊接着便是滾滾雷聲,驚得諸人紛紛擡頭。
夢惑方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段少君,看到了這家夥沖自己悄悄點了點頭,那意思就是做戲做全套,千萬不能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停止。夢惑方丈也深知這個時候退縮,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至少對不起自己那麽好的演技,更何況,夢惑方丈已經感覺到了大雨真的即将來臨。
夢惑方丈停下了話頭,長長地出了一口大氣,然後站起了身來,理了理身上嶄新的袈裟。“看來,蒼天也在催促貧僧了,阿彌陀佛,貧僧實踐諾言的時候到了。”特神棍地說罷這話,夢惑方丈緩緩地走下了高台,朝着前方不遠處已經用木柴塔建起來的自焚台走去。
一票蘭亭郡文武當先跳出來苦勸不已,自然還有不少曾經受過夢惑方丈恩惠的百姓也苦苦相勸。夢惑方丈一臉古怪的表情看了一眼天色,因爲,似乎有一滴雨水,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老家夥也是個悶騷的人,在這樣可以盡情展現自己對佛祖的忠誠的時候,夢惑方丈真的很好奇,冥冥時,是否真的會有神佛查知自己的虔誠,因而降下雨水,澆滅那會讓自己涅盤的火焰。
夢惑方丈懷着這樣危險的奇葩想法,緩慢而又固執地推開了阻路的人們,朝着高台走去。
“咦,不對啊?我看師尊的眼神和表情怎麽不對勁。”段少君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很是莫明其妙。
“師弟你什麽意思?”大師兄鑒音偷看了左右兩眼壓低了聲音問道。
段少君撓了撓發癢的頭皮答道。“師尊的表情怎麽一點不照劇本來,既不悲壯,也不誇張,更不悲天憫人,倒像是要趕去投胎,投胎……我靠,師尊該不會是瘋了吧?”
聽到了這話,諸位師兄弟不由得齊齊臉色一變。就在這個時候,段少君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下,一回頭,就看到了楚楚妹子,一臉興奮地悄悄朝着西邊的山巒指了指。
段少君一回頭,兩眼圓睜,表情變得十分古怪,西邊遠處的山巒,已然籠罩在了雨霧之中,正緩慢而又堅定的向着這邊飄來。
段少君一把扯住大師兄,指了指西邊大師兄的表情也變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密集的雨簾漸漸地靠近。
就在此時,有人突然大聲叫嚷起來。“大夥快看,有洪水來了!”
段少君差點樂出來,這是哪個家夥找來的托,如此極品,這雨才剛下下來,哪來的洪水?除非老天直接在天上劃開個口子直接倒水還差不多。
可段少君還沒樂出聲,表情就僵硬在了臉上,目光所及處,就看到了遠處蜿江上遊流經的峽谷谷口處,湧出來一條極細的白線,然後開始分散,不但覆蓋了蜿江,蜿江兩岸至少裏許的距離。
而一陣猶如錢塘江大潮一樣的洪濤之聲,正在由遠漸近,隆隆逼上前來。
所有人都臉色大變,驚呼連連,而這個時候,蘭亭城内傳來了急促的銅鑼聲,就看到蘭亭城的四面城寺上,開始出現大批密密麻麻猶如螞蟻一般的身影。
原本還因爲夢惑方丈遲遲未能表演自焚,自在那叽叽歪歪,不滿地對着攔住回家方向的郡卒在那破口大罵的很多百姓都都瞪大了驚恐的目光,看着那一條白線似緩實疾地朝着位于河谷正中的蘭亭城逼去。
片刻之後,便是連天的疾雨聲與雷電聲也無法阻隔那猶如大海怒濤一般的咆哮聲。夢惑方丈雙目呆滞地看着那條漸逼漸近的翻卷浪頭,還有那緊緊跟随的濁黃洪水,心裏邊的震憾,甚至比看到偏安江南的蘭亭城外看到千軍萬馬還要巨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這哪來的大洪水?這不可能……”
“天哪……你們看那城外的房舍,直接就被洪水推倒了。就像是個紙盒子似的……”
“老天爺保佑,菩薩保佑……”
原本想往山下擠的百姓們紛紛後退,而有些家人未跟着一塊登西山的百姓卻反倒一個勁地想要往山下跑,哭泣聲,尖叫聲,叫喊聲此起彼伏,就連那些蘭亭官吏一個二個全都就像一群被扔進了屠宰場的瘟雞,呆頭呆腦地看着那蓋地而來,洶湧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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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郡守!”段少君的吼聲終于讓面白如紙的胡郡守回過了神來。
“還不快喝令郡卒維持秩序,你想讓這些已經能夠逃過一劫的人再回去送死嗎?!”段少君的怒吼聲讓胡郡守打了個激靈,當既連聲下令,讓那些郡卒阻止妄圖下山的百姓,維持秩序。
而這個時候,段少君抄起銅質話筒三五步竄上了自焚台,拿話筒遞到了夢惑方丈的手中。“師尊,快勸一勸,千萬不能出事啊,那您的這翻苦心可真就前功盡棄了。”
“阿彌陀佛,諸位鄉親……”夢惑方丈現在哪裏還顧得上是否自焚會不會引來佛祖注意,抄着那醜陋的大銅喇叭,袖子一挽,如同鄉下村幹部一般的派頭開始大聲地規勸起百姓。而一票弟子也紛紛地加入到了勸說的行列,再加上大批的郡卒與差役的玩命阻攔之下,總算是讓人群暫時安靜了下來。
距離洪峰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已經過去了近一柱香的功夫。而蘭亭城的城牆上,已然是密密麻麻地站上了無數的人。而洪水距離蘭亭城最多不過一裏路。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呆滞而無力地看着那憤怒咆哮的洪水撲向蘭亭城,然後将蘭亭城包圍拍打着那高聳的城牆,而城頭上的人們就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一般一片死寂,
洪水濺起的浪花高達丈許,最無法撼動這高達兩丈,厚度也接近兩丈的城牆,隻能無奈地将蘭亭城的城牆包裹住,然後繼續向着蜿江的下遊傾洩。
而高度至少有兩米的洪峰,直接将蘭亭城與西山完全隔斷,從遠處望過去,蘭亭城就像是一艘在汪洋大海中搖曳不定的孤舟。所有人都提醒吊膽地看着蘭亭城,生怕這坐生他們養他們的城市會在一刹那間崩分瓦解。
此刻,瓢潑大雨已然抵達西山,所有人都站在雨裏,癡癡地看着山城,甚至都忘記了抹掉臉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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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