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際城的一切規則都建立在愛情之上,越恩愛的情侶能認證的段位也就越高,同樣的,得到的權限也會越高。
最低級的塑料情侶隻能每月在城門外領取一定的食物,而達到黃金情侶則可以擁有進城的資格,至于段位更高的鑽石情侶,甚至有機會在通過城主的考核後得到無際城的小部分權限,一躍成爲無際城的貴族階級。
沒錯,貴族。
無際城是有着明顯的階級之分的,段位就是很明顯的等級标識,段位高的情侶除了擁有更高的權限之外,還擁有超越低段位的情侶的社會地位,有權利對低段位情侶下達命令。
這并非是無際城的治城律法,但卻是約定俗成的默認規則,有不少案例證明,就連負責治安的機器人在問題裁決上都會更偏向段位高的情侶。
花海酒吧正是屬于無際城中貴族階級的場所,位置極其隐秘,大部分居民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隻有鑽石以上情侶才有知道其具體方位的資格——而在這些人當中,隻有極少部分人才有進入酒吧的權限。
毫無疑問,這一部分人是無際城之中當之無愧的上層圈子,無數人擠破了腦袋都想要進入花海酒吧之中,爲此甚至不惜在舞池中當跳舞供人消遣,乃至擔當服務員,隻爲了求一個和這些人打好關系的機會。
毫不誇張的說,花海酒吧甚至可以稱爲無際城的政治權力中心,在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城主基本不理會城内事務的情況下,無際城的大小事宜基本都由花海的人裁定,其性質大概等同于東陽城的議事廳。
當然,真正決定無際城命運的人并不是舞池中的那些家夥,而是有資格坐在花海方桌的小部分人。
花海中一共有十六張方桌,總共三十二個席位,而由于鑽石以上情侶甚至連内褲都可以穿同一條,彼此間幾乎沒有意見相左的可能,因此三十二個席位其實可以看成十六個投票權——
無論是什麽東西,一旦和權力挂鈎,那意義自然就非同一般了。
雖說城主曾強調過這些方桌是爲有緣人而留,用不着刻意争奪,但真正能放下權利的人又能有幾個?更何況是這種能決定一城命運的權利,自然不可能有人不動心。
因此哪怕大多數情況下花海并沒有需要聯合決策的事務,除了少數幾對情侶之外,每天早早來争奪座位的情侶依然不在少數,點杯咖啡,哪怕枯坐一天也不肯挪屁股。
一旦多參與幾次重大事務決策,萬一真的以後安排個議事廳什麽的,自己豈不是更有機會獲得固定席位?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至于當今城主身邊的最大紅人想要的是什麽,沒有人清楚。
……
看着獨自坐在方桌前的男子,整片花海鴉雀無聲,衆人臉上的驚駭表情幾乎如出一轍,默默的揣測着這家夥的身份。
短暫的沉默過後,紅糖一臉詫異的打量着座位上的白墨,看了又看,好奇道:“你沒事?”
白墨微微挑眉:“我能有什麽事?”
“你難道就沒有身體不舒服的感覺,覺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紅糖繼續問。
白墨看着對方的表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淡淡道:“看來你似乎有什麽事瞞着我……不過很可惜,我并沒有出現伱說的那種感覺。”
“我可沒有瞞着你的想法,是你動作實在太快了……”
紅糖有些無奈的扶着額頭,借此掩飾目中一閃而逝的驚駭。
與此同時,對面陷入震驚中的子葉小姐似乎也漸漸回過神,柔聲解釋道:“看來這位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無際城乃是愛情之城,幾乎一切都和愛情挂鈎,而花海方桌則是考驗忠貞的最佳試煉地——”
“面對花海方桌,情侶二人必須心有靈犀同時落座,并始終保持着對彼此的絕對愛意,這才能安然無恙的坐在座位上,否則會瞬間被雷電貫穿全身,承受五雷轟頂的可怕懲罰。”
“紅糖小姐居然沒有提醒先生,‘成功落座于花海方桌’乃是情侶晉升爲鑽石情侶的考核項目之一,情侶雙方但凡少了半點愛意都會被雷電貫穿,更别說一個人無牽無挂的落座了……這位先生着實特殊。”
最後一句話很輕,但卻像是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白墨,似乎想從他那平靜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他們當然不會懷疑花海方桌出了問題,這可是城主最得意的傑作之一,而既然方桌沒問題,那麽有問題的無疑就是這個疑似腎虛的家夥了……
衆人看向紅糖,若有所思。
“說起來這家夥是和紅糖小姐一起來的,莫非……”
思索間,白墨冷淡的聲音突然打斷了衆人的思緒,他看着子葉,平靜說道:“相比于愛意滿滿,或許一個人無牽無挂才是正确的落座方式呢?”
衆人面面相觑,心說這小子一定是剛來的,在無際城裏面聽到這樣的言論還真是新鮮。
“這位先生說笑了。”
子葉身邊的蕭生凝視白墨片刻,突然輕笑一聲,對着舞池随意招了招手,當即就有兩對情侶眼前一亮,十分殷勤的跑了過來。
蕭生随意挑選了一對情侶,另外一對隻好失望的回到舞池當中。
花海衆人一臉看熱鬧的神情,不知道這家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蕭生先生。”
留下的情侶是一對中年男女,頓時面露喜色,恭敬的向他問好。
蕭生沒有說話,可臉色突然就沉了下來,他指着白墨所在的位置說道:“你們兩個看看那裏。”
一男一女顯然知道花海方桌的規則,因此在看到獨自落座卻又安然無恙的白墨時,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精彩,嘴巴大得幾乎能吞下一個雞蛋。
“這……”
看着兩人震驚的神色,蕭生面色稍緩,打斷道:“不瞞二位,我需要你們幫我一個小忙。”
“蕭生先生請講。”男人正色道,“隻要我能做到,絕對義不容辭!”
這是一個能和大人物拉近關系的機會,他必須把握住。
“你當然做得到……”
蕭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指着白墨說道,“看見那邊那位先生了嗎——他如今是一個人落座,旁邊還有一個空位置,現在需要你們中的一個人去坐着。”
這句話仿佛驚雷,男人臉上的自信瞬間消失不見,轉而變爲驚恐,語無倫次道:“坐……坐那位先生身邊?”
他身邊的女人臉色跟着煞白,顯然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花海内的其他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蕭生,有些人臉上露出了看熱鬧的神色,更多人則是面露不滿——
這個中年人和座位上的男人可沒有半點關系,二者之間更是沒有愛情可言,如此坐下去絕對會遭遇五雷轟頂的刑罰。
雷擊的威力極大,連B級超凡者都未必扛得住,對這個男人而言跟送死沒什麽區别。
雖說舞池裏的家夥跟他們這些人比算不了什麽,但好歹也是鑽石情侶,又和蕭生無冤無仇,就這樣要了他們的命,未免太過兒戲。
不過心裏雖然這樣想,但并沒有人開口,隻是默默的看着。
“你這是什麽表情?這位先生一個人坐下去都沒事,你怕什麽!”
似乎是聽出了男子語氣中的遲疑,蕭生的表情立馬可怕起來,聲音也變得無比嚴厲。
男人遲疑良久,顫抖道:“對……對不起,蕭生先生……能,能不能換一件事……”
“當然可以,你不用去的,那就……”
蕭生的語氣變得和藹起來,俯身在男人耳邊,笑眯眯的說道,“……換你的妻子去好了。”
語氣柔和,卻仿佛惡魔的低語,讓男子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終于知道,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本來還以爲是一個可以跟這些大人物拉近關系的好機會,沒想到居然是白白送死
他苦笑一聲,突然擁抱了身邊的妻子一下,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但他卻是一咬牙,在對方的哭泣中猛然掙脫懷抱,然後毅然來到白墨身邊,就要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等等。”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清冷的女聲叫住了他。
男子身軀顫抖,扭頭看着身後的紅裙女子,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瞬間淚流滿面道:“紅糖小姐……”
紅糖并沒有理他,而是看着對面的蕭生,冷聲道:“蕭生,你什麽意思?”
其他人隻是看出了蕭生的脾氣古怪,但她卻看得更深——這家夥分明就是在借機挑釁自己。
白墨是她帶來的人,基本可以默認就是她的另一半,而花海方桌是給情侶坐的,白墨既然落座,他身邊的位置屬于她。
而如今蕭生居然讓一個不相幹的人坐在屬于她的位置上……别說是一個男人了,就是一個女人她也感到惡心。
“沒什麽意思。”蕭生笑道,“除了考核之外,能坐上花海方桌可是一種榮幸,我當然是在給這位先生機會……相信他也很樂意的,對嗎?”
男人顫抖着不敢說話。
“你可沒權利送出這種機會。”紅糖冷笑,“再說了,他們隻是不相幹的人,你無權也沒有必要讓他們送死。”
“你們兩個回去吧。”
說着,紅糖擺了擺手,示意那對近乎絕望的情侶離開。
聽見這話,中年情侶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就要以連滾帶爬的姿态快速離開,然而卻被蕭生冰冷的聲音重新拉回現實——
“站住,我讓你們走了嗎?”
“蕭生,你不要得寸進尺。”
紅糖身上頃刻間浮現出可怕的壓迫感,仿佛一隻無形大手,随時都可以落到對方兩人的身上。
“唉,紅糖小姐這是生氣了嗎?”
在她對面,一直默不作聲的子葉突然委屈的開口,身上同樣有古怪的氣息浮現,将紅糖的威壓悄然化解——
她似乎也是一個超凡者。
“我不過是懲罰一下這兩個不知規矩的家夥,這也有錯嗎?”
蕭生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一邊撫摸着子葉的臉頰,一邊不緊不慢的說道。
“哦?那我倒要聽聽,你拿什麽理由懲罰他們。”紅糖并沒有繼續出手。
花海衆人也是一臉好奇,這對情侶才上來不過沒兩分鍾,也不知道哪裏得罪蕭生了,難道是陳年舊賬不成?
蕭生冷冷的掃視了那對瑟瑟發抖的中年情侶一眼,突然問道道:“各位還記得剛剛這兩個家夥是怎麽打招呼的嗎?”
嗯?怎麽打招呼的……
衆人陷入回憶。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好像是叫的“蕭生先生”……這有怎麽問題嗎?
就在衆人疑惑之際,卻見蕭生一臉悲憤的說道:“這兩個家夥居然隻問候了我,卻故意不給我親愛的葉打招呼!這分明就是對她的侮辱!我懲罰他們有錯嗎?”
一旁的子葉連忙抱住他的頭,哀聲勸解道:“沒事的我親愛的生,這又不是什麽嚴重的事,你沒必要生氣的……”
嘴上說着别生氣,自己卻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不嚴重?這還叫不嚴重?”蕭生當即大怒,可表情很快就溫和下來,柔聲道,“抱歉,我不是在對你生氣,而是在對侮辱你的那兩個家夥生氣——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花海衆人面面相觑,一個個面色古怪。
不是,有那麽誇張嗎?
别人不就是一不留神忘了給你女朋友打招呼嗎,多大點屁事,你這就想要别人的命?
要不你報警吧?
不過有一說一,這個理由雖然很荒謬,但用來懲罰這對情侶其實已經足夠了,說小點是不尊重子葉小姐,說大點是不尊重誰……懂的都懂。
哪怕這個問題鬧到城主那裏,在一番添油加醋的說辭下,城主非但不會問責蕭生,說不定還會誇這家夥一通,說什麽是愛到極緻的體現。
荒謬嗎?
荒謬。
可能嗎?
很可能。
城主乃至整個無際城所在意的……從來都不是人。
“原來如此,看來無際城的階級差異才出現不過半年,有些人就已經能很好的适應并運用起來了啊……”
有人眯起眼睛,心中對蕭生夫婦有了新的認知。
眼見所有人沉默不語,那對中年情侶似乎徹底絕望了,男人給了自己一耳光,對蕭生哀求道:“對不起蕭生先生,對不起子葉小姐,我不是想侮辱子葉小姐,也不是……”
他語無倫次道,“總之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由我一人承擔,還請千萬不要牽扯到我的妻子!”
子葉一臉哀傷的低着眉,沒有說話。
蕭生嘴角微勾,淡淡道:“看你表現咯。”
“不要!”妻子連忙拉住男人。
男人眼眶含淚,狠狠一咬牙,猛然甩開妻子抱住自己的雙手,快步來到了白墨身邊。
這次并沒有人喊停,紅糖也沒有發話——
蕭生的理由是正當的,雖然很荒謬,但用作懲罰确實足夠了。
而就在男人準備坐下的時候,那個看上去一直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男人突然擡頭看向他。
“你其實不用這樣的。”
語氣平靜,仿佛周圍衆人起伏的心情都與他無關。
“如果你……”
“謝謝。”
話音未落,男子突然對白墨露出笑容,對他鄭重的道了聲謝,然後毫不猶豫的坐到了椅子上。
“轟隆!”
天空中什麽都沒有,但衆人耳邊卻突然響起了電閃雷鳴的聲音,稍縱即逝。
白墨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平靜。
——五雷轟頂的刑罰是真的,對面的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具焦炭。
而他死前的最後動作,是拼盡全力的扭頭,似乎是想最後再看泣不成聲的妻子一眼。
“啊!”他的妻子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聲。
“哎呀,看來方桌果然沒問題呢。”
始作俑者蕭生卻是啧啧稱奇,不着痕迹的看了白墨一眼。
“阿衫!”
看着死去的丈夫,女人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靈魂,發了瘋似的朝着男人的屍體沖了過去。
然而當她嘗試擁抱屍體時,屍體卻在瞬間化作了飛灰,連最後擁抱的機會都不給她。
女人呆愣在原地,眼淚不斷從臉頰滑落。
花海衆人默不作聲的看着這一幕,神色并沒有太多起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子臉上露出悲憤之色。
不過她并沒有選擇和蕭生拼命的意思,而是想步丈夫後塵,直接坐在椅子上自殺。
然而幾乎同一時間,一隻手猛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極大,讓她的身體無法移動分毫——
是白墨。
他看着猶如行屍走肉般的女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淡淡道:“哪怕真的你想死,也不該像這樣死去。”
“放開我!”
“放開我!”
“……”
女人不斷掙紮,卻始終無法掙脫白墨的束縛,口中的叫喊聲也逐漸微弱下來。
她低頭沉默良久,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重新擡起頭,一臉悲哀的盯着着白墨,臉上的妝容被淚水哭花,哀求道:
“放開我,求你了……”
這句“求你了”仿佛有未知的魔力,使得白墨手上的力度默默減小了些。
就在這時,一隻柔軟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紅糖淡淡的聲音随之傳來:“放開她吧。”
白墨看向她。
紅糖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對這種程度的愛而言,獨自存活絕對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可笑的東西。”
白墨沉默半晌,還是選擇了松開手。
感受到身體重新恢複自由,女人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坐下,而是對着白墨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才坐到了座位上。
在坐下的那一瞬間,她那滿是淚水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了笑意。
雷聲響起,座位上再次做了一句焦黑的屍體,一碰便化作飛灰。
而和雷聲一起出現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舒緩的鋼琴曲仿佛都變得深沉起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紅糖凝視着白墨的臉。
他的表情雖然依舊平靜,但眼神中早已寒霜密布。
“你生氣了?”她問。
“嗯。”
“因爲不合理的壓迫?”她又問。
“不。”
白墨搖搖頭,冷漠的聲音傳遍花海,讓在場每個人都聽得到。
“我所生氣的……不過是毫無價值的死亡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