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爲什麽?”白墨問道。
這的确是一個讓他感到在意的問題。
畢竟他對這些古怪的眼睛一無所知,而如果無欲能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的話,那麽無疑會給他接下來的判斷提供很大的幫助。
無欲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看過我的記憶,應該知道我過去曾經是一個劍術超群的人類,那麽你知道我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嗎?”
他的臉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白墨搖搖頭,這個世界可以獲取力量的方法實在太多,即便是他也無法猜出對方是如何從一個人走上了‘無欲’的道路。
“居然不知道。”
無欲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遺憾。
或許是看到了青蓮蘇醒的希望,他的心情似乎跟着變得好了不少,臉上居然多了些表情。
“這個世上的道路如此之多,我又怎麽會知道你走的是哪一條?”白墨淡淡道。
“我隻是以爲我們走上的是相同的道路罷了。”
頓了頓,無欲繼續說道,“事實上,我也不清楚我是怎麽變成如今這副樣子的。”
白墨面無表情,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伱應該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死人坑。而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到過許多死人衆多的地方,因爲我想起青蓮并非在蓮池誕生,她曾經是一株碧血青蓮,是在死人堆中孕育而生,所以一直在四處尋找類似的地方。”
無欲回憶道,“死人多的地方詭異的事物自然也多,在一次尋找大量屍體的過程中,我不慎跌落到了一個深坑之中,怎麽都無法脫身。”
“于是我隻好沿着隧道一路向前,在途中聽到一個聲音——當時那個聲音告訴我,他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
“熟悉的套路……”
白墨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随口問道,“代價是什麽?”
無欲搖搖頭:“沒有代價。”
“沒有代價?”
“是的,也或許是我實現願望的本身,就是一種隐藏的代價吧。”
無欲繼續說道,“我的願望自然是希望能讓青蓮帶着記憶重新蘇醒,然而那東西卻說幫不了我……而彼時我就知道,哪怕那東西是神明,也不過是一隻僞神罷了。”
“世間神明皆是如此,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白墨淡淡道。
“是啊……可當時的我哪懂這些,那家夥的确展示了讓人動容的偉力,因此我又換了一個願望——那就是讓我獲得強大的力量。”
無欲号稱劍仙,本身實力自然十分不俗,然而當多個時代混雜在一起,他才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麽微不足道,而隻有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他才能更快找到讓青蓮恢複的辦法。
“所以在那以後,你就獲得了‘無欲’的力量?”白墨若有所思道。
“沒錯,畢竟無欲本身也算是我的願望。”無欲點頭道。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東西,而他似乎也真的沒有向我收取任何代價。”
白墨思忖片刻,像是在消化這段話中的内容:“所以你說的這件事和這些眼睛有什麽關系?”
“氣息。”
無欲凝眸道,“雖然很不确定,但這些眼睛上散發的氣息和曾經賦予我力量的那家夥身上的氣息有那麽一絲的類似。”
“……甚至在假身第一次被殺死時,我就在懷疑這會不會是那家夥在收取我曾經願望的代價。”
“那你還敢複活再次前來?”白墨看向他。
“有些事是不得不面對的,況且隻是一具假身而已,總比真身面對危險來得安全,我總得來看看。”
無欲平靜道,“我第一次面對那東西時并不擅長感應氣息,因此隻能憑借回憶來對比,時間太過久遠,再加上這些眼睛上的氣息也不明顯,所以我也不确定二者是不是同一個東西。”
“是嗎……”
白墨露出思索之意,想了想欲言又止道,“不過我說,你難道……”
“嗯?”
“你難道真的沒有察覺到你的頭頂有什麽東西嗎?”
此言一出,四周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無欲目光瞬間一凝,猛然擡頭上望。
然而他的頭頂隻有被龍肉所覆蓋的牆壁,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他看了很久都看不出任何異常,于是皺着眉頭低頭看向白墨,似乎想尋求一個解釋。
“我頭頂哪有什麽東西?”
而當這個問題問出,白墨還沒什麽反應,屏障後的楊依依卻是心頭猛然一顫,咽了一口唾沫——
連她都看得很清楚,在無欲的頭頂,分明有着一隻碩大的藍色眼睛……
那隻眼睛足有磨盤那麽大,隻要不瞎都能看到,這家夥怎麽可能會看不到?
這未免也太詭異了……
白墨凝視着無欲的眸子,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就是你頭頂的這隻藍色眼睛,将你拖入了記憶之中,它疑似擁有類似于【死之哀鳴】的能力。”
“藍色眼睛?”
無欲再次擡頭上望,依舊什麽都沒有看到,表情頓時有些凝重,“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什麽藍色的眼睛。”
他此前聽白墨說這地方可能還有其他東西存在時雖然仔細觀察了一番,但其實并沒有怎麽當一回事。
他最開始還以爲白墨所說的東西就是那些古怪的眼睛,這些眼睛雖然詭異,但成不了什麽氣候,因此他并不在意。
然而沒想到對方說的居然是另一個東西,藍色的眼睛……
他居然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過這東西的存在!
“你也看到了?”
他突然扭頭看向屏障後的楊依依,語氣冰冷。
楊依依面色一僵,雖然想硬氣一把說沒看見,可最終還是悲憤的點了點頭。
真的嗎……
無欲目光一凝,還是有些懷疑,看向白墨說道:“我怎麽感覺你們兩個像是在合夥騙我……”
他很相信自己的感知,如果自己的頭頂真的有一隻藍色眼睛存在,那麽他不可能看不到。
白墨擡頭看了一眼無欲頭頂那隻疑似龍眼的藍色豎瞳,搖頭道:“我倒是覺得更像是你在騙我……你真的看不到?”
無欲心中一沉:“看不到。”
白墨的表情很嚴肅,他不覺得對方會跟自己開這種玩笑,終于确定了這就是一個事實。
“或許真的是那家夥的力量,說不定我很快就将付出某種代價……”他頓時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由揣測道。
“那也未必,畢竟你此前是直接中了那隻藍色眼睛的術,或許讓中術者看不見自己,這也是它的能力之一。”白墨分析道。
無欲點點頭,他并沒有慌亂,而是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我不喜歡有人窺視我。”
白墨語氣冷淡。
“我也是。”無欲笑了笑。
話音落下,兩人身上的氣息同時爆發,對着無欲頭頂的牆壁狠狠來了一擊。
而在兩人的全力一擊,通道似乎都在顫抖,像是随時都會坍塌,這可怕的力量驚呆了楊依依。
“怎麽樣?”
無欲看不到那隻眼睛,因此隻能通過白墨來确認那東西的狀态。
“它的速度很快,躲開了。”白墨目光一凝,看向另一個方向。
“那就不給它躲避的空間。”
無欲十分果斷,身體瞬間消散變成數不盡的蒲公英,密密麻麻的在整條通道之中飄散,然後紮根于牆壁的血肉之中。
白墨看到,在無欲的全範圍攻勢下,那隻藍色眼睛也無法逃離,被一堆種子紮根其中,但并沒有動靜。
四面八方都傳來無欲的聲音:“怎麽樣,那隻眼睛逃掉了嗎?我感受不到什麽異樣的氣息,觸碰到的好像都是龍肉。”
“你已經紮根在它身上了。”白墨淡淡道,“可以将它控制住嗎?”
“當然。”
話音落下,随即就見蒲公英種子更加深入的刺入了血肉之中,幾乎完全沒入,然後變得膨脹,猶如一滴滴猩紅的血液,将整片血肉牆壁污染。
白墨知道對方已經将藍色眼睛的位置固定住,瞬間出手,腳下的陰影猶如觸手一般猛然探出,狠狠刺向那枚眼球。
藍色眼球果然無法逃脫無欲的束縛,一動不動,結結實實的吃下了這一擊。
然而白墨并沒有感受到有刺入實體的感覺,頓時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微微擡頭,看向藍色眼球所在的方向,隻見那裏并沒有什麽藍色眼球,而是出現了一個磨盤大小的圓形孔洞。
楊依依同樣發現了這一點,頓時張大了嘴巴。
那麽大一隻眼睛……居然跑了?
而且她看到那個孔洞很深,很像是一個從血肉中開辟出的洞口,裏面說不定隐藏着一片未知的空間。
耳邊突然傳來古怪的聲音,楊依依吓了一跳,回頭才發現原來是蒲公英種子聚攏,沒多久就組合成了無欲的軀體。
他心有所感,同樣看向了孔洞所在的方向。
“這回你總該看到了吧?”白墨看向他。
“嗯。”
無欲的臉色有些凝重,那麽大一個洞,他不可能看不到。
“怎麽樣,有沒有熟悉的氣息?”白墨問道。
他感應片刻:“那倒沒有。”
白墨想了想,問道:“要進去看看嗎?”
“裏面說不定是陷阱。”無欲保持着謹慎。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可是那後面或許隐藏着真相。”
無論無欲如何選擇,白墨肯定是會進入洞口裏面探尋一番的。
這可是龍族的外食之術,居然有人能在堅硬的肉壁上留下孔洞……怎麽想都很詭異。
而且那枚疑似龍眼的藍色眼球也很讓他在意。
無欲沉默了很久。
就在白墨以爲他會出于謹慎拒絕這件事的時候,卻聽對方說道:“可以進去看……不過是我進去。”
白墨愣了一下,耳邊繼續響起無欲的聲音。
“我們都不知道洞口後面究竟隐藏了什麽,或許存在很大的危險,所以我将率先進行探查,并留下一枚蒲公英種子在你手上——”
無欲說道,“一旦我死亡,那麽蒲公英種子就會跟着消失,反之則不會,你可以根據情況來選擇是否跟進來。”
白墨詫異道:“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你可不要想多了,這不過是我的一具假身罷了,等會兒我會收起大部分的意識,所以并不會損失什麽,這就當是提前爲你準備的謝禮好了。”
“你就那麽相信我真的能想到救回青蓮的辦法?”白墨思忖道,“連那個賦予你力量的家夥都做不到,萬一我……”
“想不到也沒關系。”
無欲平靜道,“到時候新仇舊賬一起算,我會從這個女人開始,把你身邊的人一個個殺掉,你等死好了。”
楊依依:“?”
什麽叫從這個女人開始殺起?
我不是一個路人嗎,怎麽這種時候想起我了?關我屁事啊!
無欲的眼神太過冰冷,她還是不敢出聲質問,于是心中再次把白墨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白墨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開始有些懷念我們在死人坑中的那段經曆了。”
頓了頓,他認真道,“謝謝。”
“那我走了。”
無欲的身體化作蒲公英,緩緩向着洞口飛去,然後在洞口重新聚攏,彙聚成了紅衣紅發的模樣。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留下最後一句話,他向着洞口深處走去。
半空中飄下一個小紅點,白墨伸手接住,那是一枚紅色蒲公英的種子。
他握住種子,看着洞口一言不發。
空氣陷入安靜。
半晌,楊依依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我說,你什麽時候把這該死的屏障收起來啊。”
白墨收回思緒,瞥了她一眼,搖頭道:“現在是‘該死的屏障’,可要是無欲沒走,這隻怕就是‘堅實的臂膀’了吧?”
黑色的陰影蠕動,屏障很快在楊依依眼前消失。
“放你娘的屁!什麽叫‘堅實的臂膀’,你會不會用詞?”
楊依依勃然大怒,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頓時大吼大叫,指着白墨的鼻子大罵。
白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
楊依依心頭一緊,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你就是一個隻會給人畫大餅的家夥,剛剛那個人也真蠢,分明被你關了那麽久,居然還是被你騙去探路。”
她旁觀了那麽久,當然聽出了白墨和無欲兩人之間發生的一些事情。
“我可沒有騙他。”白墨看了手裏的蒲公英種子一眼。
“那就是那家夥蠢。”
“不,他可不蠢。”白墨搖頭道,“無欲很清楚我是一個注重恩情的人,知道隻要今天幫了我這一次,我之後絕對會盡心盡力的幫他達成心願……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他笑了笑,不過似乎并沒有因此而不滿。
楊依依呸了一聲,心說這家夥真能讓自己臉上貼金,還注重恩情呢,自己之前都沒有舍棄他獨自跑路,這麽大的人情,這家夥居然說自己是路人……
我呸!
她越想越氣。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片刻後,她忍不住問道。
“朋友算不上,算是一段時間的同伴吧。”白墨斟酌道。
“既然是同伴,那你爲什麽把他關了萬年之久?”楊依依好奇道。
“你倒是聽了不少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白墨的聲音聽起來陰恻恻的,讓楊依依懷疑這家夥等會兒是不是想殺人滅口,“你要問我理由的話,其實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楊依依愣住了,追問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白墨回憶了一下:“大概就是有一天,我和他剛好在路上相遇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把他關在了棺材裏,直到今天才再次重逢。”
楊依依傻眼了:“沒了?”
“沒了。”
“過程呢?”
“這就是過程啊。”白墨瞥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說……”
楊依依總結道,“你們身爲曾經的同伴,再相遇時不是一起吃個飯,而是先打一架,而且你還把他關在棺材裏長達一萬年之久?”
她的表情格外古怪。
“沒錯。”
“你還真是喪心病狂。”
白墨腳下的影子收斂,恢複成正常的樣子,臉上浮現出笑意:“很多人都這麽說。”
這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樣子,讓楊依依又是一陣無語。
“那家夥應該恨死你了吧,這樣居然還願意幫你去探路……真是蠢死了。”楊依依歎息道。
白墨不置可否,又看了手上的蒲公英種子一眼,見其依舊在發光,便收回了目光。
“我們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片刻後,楊依依又問。
“不是我們,我會先把你送出去,然後再獨自進去洞口中好好看一看。”白墨說道。
“憑什麽不讓我去?”楊依依皺眉道。
“裏面的情況即使是我也無法預料,很可能會有危險。”
“但也可能有寶貝啊。”她大聲道。
剛一說完,她就發現白墨扭過頭,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算有寶貝也得有命拿才行。”
楊依依臉色一紅,她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爲什麽會說出這種蠢話,但不知道爲什麽,她就是想跟着白墨一起去洞口裏看一看。
“總之我也要進去。”
“你确定?”
白墨随口問了一句,似乎并沒有阻攔的意思。
“确定!”
楊依依大喊一聲,可說完心中就有些後悔了。
洞口裏還不知道隐藏着什麽危險,這的确是一個很愚蠢的決定。
“是嗎。”
白墨低語了一句,然後久久沒有說話。
空氣凝滞下來,白墨的沉默讓楊依依感到有些壓抑。
就在她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沖動的時候,耳邊卻突然傳來白墨的聲音。
“那就一起去吧,記得躲在我後面……我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沒什麽感情,可楊依依依舊下意識的勾起嘴角。
然而當她不經意間看向白墨的手掌時,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脊背感到發涼——
隻見本應該在白墨手中發光的蒲公英種子,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