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劍留下的傷口正在緩慢愈合,然而白墨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感覺渾身的血肉都在雀躍。
從吃下死夜草沉睡到現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
在埋棺地中達成目的後他便第一時間選擇了回歸,剛好趕在和無欲一同蘇醒,及時救下了正在保護他的楊依依。
說來也巧。
他本來其實隻是打算借助清道夫來恢複力量,然而埋棺地的事果然還是瞞不過那個獨眼家夥的眼睛,而他也沒想到對方到最後居然還是選擇了幫自己一次——
雖然那種手段看上去更像是在報複。
不過這一切隻能說勉強順利。
埋棺地中的有件事讓白墨很在意,那就是那個瞎眼的家夥似乎并不知道棺材中那個裸體女人的存在——更确切的說,是不知道附身在那個裸體女人身上東西的存在。
……也就是說,這或許是一股脫離了埋棺地掌控的力量。
而聽那個女人的意思,她的出現似乎是曾經的白墨所安排的,每次想到這一點,即便是白墨自己也不免有些感到頭疼,畢竟如果那個女人說的不是假話,那麽自己失去的記憶還真是夠嚴重的……
還有那顆龍頭,它似乎也和自己有些聯系,可他卻完全想不起來……
蘇醒過後,這個世界就好像蒙着一層紗,雖然很近,但事實上依舊離自己很遠,很多事他都沒有印象,就好像過去的他連自己都信不過,因此才将很多事都隐瞞了下來。
如此說來的話……
白墨突然歎了一口氣,意識到了一件事。
或許他從未真正醒來過……哪怕隻是一次。
白墨并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按照他對自己的了解,如果有什麽事是連他都不願意讓未來自己想起或者知道的,那麽那件事一定是令人絕望到了極點——
可還有什麽事情要比直面那群自诩神明的家夥還要絕望的呢?
要知道每個神明都是怪物,動辄就能支配一大群人的生死,幾乎無法匹敵。
白墨費盡心機,甚至不惜将所有人當做籌碼,也僅僅隻是換來了些許喘息的時間,對于下一次戰争是否能夠勝利,他至今沒有任何信心。
他隻能竭盡所能,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一旦戰争開啓,這個世界或許将徹底不複存在。
然而即便是這種幾乎完全看不到勝算的戰争……也依舊算不得是‘最爲絕望的事’嗎?
被藏起來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所有信息串起來讓人細思極恐,但并沒有讓白墨有所動搖,他更多隻是有些悲傷罷了。
然而腳下黑色的陰影似乎能不斷吞噬他的情緒,很快就讓他又平靜下來,看上去冷若冰霜,毫無感情。
這是屬于白墨的能力——
也是他的詛咒。
思緒一轉即逝,白墨擡頭看向對面的無欲,對方同樣如此。
兩人目光交彙,表情漠然。
事實上,白墨之所以會提出和無欲比試劍術,原因其實有很多。
第一,他雖然已經開始恢複力量,但恢複幅度的屬實有限,更像是重新點燃了力量的小火苗,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應對這個狀态下的無欲,而一旦失手,後果難料。
第二,适當的戰鬥可以促進身體力量的恢複,讓力量的種子遊走全身,這是白墨的一點小心思,而無欲正是因爲看出了這一點才會表現的頗爲憤怒。
第三,正如白墨之前所說的那樣,他始終對龍腹中那顆龍眼的出現表示懷疑,而在确定對方是什麽東西之前,他必須要确保自己維持在最佳狀态。
至于曾經的青蓮如今已經變成了一株蒲公英,這一點其實是白墨猜的。
不過這件事也不難猜到,畢竟以無欲的性子,居然肯如此盡心盡力的把一株蒲公英帶在自己身邊,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甚至白墨記得很清楚,哪怕無欲自己曾經被囚禁時,唯一的一次請求也不是在擔心自己,而是希望把蒲公英被種到棺材外面,讓它來感受這個世界僅剩的自由——
這足以證明這株蒲公英對無欲的重要性。
至于白墨是不是真的知道如何将青蓮變爲蒲公英,也就是拯救青蓮的辦法……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的确是白墨的緩兵之計,如果不是恰好從那段記憶中知道了無欲的軟肋,白墨絕對想不到什麽辦法可以讓這家夥那麽“好說話”。
不過正如他之前所說的那樣,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誰能想出拯救青蓮的方法,那麽那個人一定會是他。
而且隻要他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得最終的勝利,那麽自然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相反還可以讓無欲欠他一個條件。
無欲當然能看出他的部分小心思,但這家夥對于青蓮的執着是難以想象的,對自己的劍術也是十分自信,因此絕對會同意自己的要求,應下這場比試。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白墨的确懂劍。
而他之所以懂劍,說起來和黑海娜其實還有很大的關系,或許也正是因爲察覺到白墨的劍術很不一般,那女人才會在那之後執着于練習人類的體術吧——
雖然對此她的嘴上從來都是不屑一顧。
白墨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體内的力量。
即便面對的是劍仙,他也不覺得自己會輸。
而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之間如果想要分出勝負,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行。
空氣短暫的陷入沉默。
當看到兩人的桃木劍盡數碎裂的場景,唯一的觀衆在楊依依感到驚歎之餘,竟然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她剛想說自己身上其實還有桃木劍,湊合湊合應該能用時,就聽見白墨先開口了。
“既然劍都碎了,那麽今天就算平局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依依總感覺白墨在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回頭給了自己一個冰冷的眼神,似乎是怕自己亂說話一樣。
她很快讀懂了對方的意思——這分明就是不想打了找的借口。她心中不由暗罵這家夥陰險,然後有些不情願的把背上的桃木劍默默放了回去。
“平局?”
聞言,無欲嘴角微微勾起,一雙血色的眸子中反而寫滿了冷意,臉上看不到任何笑意,“你是在說笑不成?”
他之所以肯和白墨比試劍術,并不是爲了什麽勝負欲和虛名,唯一的原因就是爲了得到拯救青蓮的辦法,如今看到對方明顯是在敷衍自己,他怎麽可能罷休。
“你我完全可以以身作劍,哪有武器碎裂之說?”他看着白墨的眼睛,冷聲說道,“和以前相比你真的變了很多,從前的伱可不屑于耍這種小伎倆……”
“比劍的事之後再說,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白墨凝視着周圍突然開始蠕動的肉壁,略顯凝重的說道,“那些古怪的眼睛似乎又要出現了……”
無欲當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他怎麽會看不出來白墨是在轉移話題,于是沒有絲毫理會,冷哼道:“我并不關心這些眼睛,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要什麽。”
“是嗎?”
白墨神色不變,意味深長的說道,“可是不對啊,你之所以肯不惜耗費力量重新複活在此地,隻怕不是想殺我那麽簡單……而是就是在打這些眼睛的主意吧?”
他了解無欲的性子,這家夥是出奇的謹慎,然而這次死掉一次居然不長記性,反而敢裹挾着更多意識複活在原地,這顯然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而這隻能說明一點,那就是這個地方有什麽值得無欲在意的東西。
龍腹之中空空如也,無欲惦記的自然不可能是肚子裏的那些龍肉,更不可能是胃酸,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古怪的眼睛。
“我隻是想殺你。”無欲冷漠道。
“誰殺誰可不一定,你就不怕落在我手上,然後繼續在棺材裏躺上萬年?”白墨語氣平靜。
“廢話少說,趕緊出手和我繼續比劍,否則我就殺了你!”無欲像是失去了耐心。
白墨凝視他良久,搖頭感慨道:“看來那個叫青蓮的女孩對你真的很重要。”
“我叫你出手。”無欲沒有回答。
“我幫你。”
“我叫你……嗯?”
無欲的眸子一顫,似乎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然後死死盯着白墨的眸子,問道,“你說什麽?”
白墨随手把劍柄丢在地上,歎息着說道:“我說,我可以幫你。”
“……哪怕我們之間還未分出勝負,我也會幫你。”
此言一出,無欲的手猛然用力,劍柄在他手中化作粉末。
一時之間,兩人倒是誰都沒有在意肉壁上重新出現的古怪眼睛。
“爲什麽?”
半晌,無欲略顯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心裏很清楚,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誰能救青蓮的話,或許真的隻有眼前這個家夥了。
“沒有爲什麽。”白墨說道。
“可我不相信你會有這麽好心。”
白墨搖搖頭:“如果非要一個理由的話……就當是對你這萬年囚禁的補償吧。”
白墨沉默許久,聲音中第一次出現笑意。
“如此說來,我似乎還不虧?”
似乎在他看來,如果真的能用這萬年的囚禁生活來換來青蓮的蘇醒的話,那麽絕對是相當值得的。
他永遠記得青蓮當初是怎麽毫不猶豫的把蓮心交給自己的。
這個笑容稍縱即逝,裏面包含了太多情緒,讓不遠處的楊依依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她當然記得眼前這個一身紅的家夥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也沒有忘記記憶畫面中那個曾經陽光燦爛,白衣如雪的季白。
——他們本該是一個人。
“辦法是什麽?”無欲問道。
白墨沉默片刻:“在你徹底脫困之後,我會把辦法告訴你。”
無欲微微皺眉,惱怒道:“意思是你現在并不知道辦法?”
“沒錯。”白墨坦然道。
四周的溫度驟降,頓時把屏障之後的楊依依吓得心驚膽戰,心說這家夥未免也太蠢了,就不能先編個理由暫時騙騙對方嗎?
“是嗎……那個女人是你什麽人?”
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無欲似乎看向了自己,臉上露出冰冷的審視表情。
白墨也回頭瞥了自己一眼,回答道:“路人罷了。”
楊依依本來還因爲被無欲注意到而感到無比害怕,然而白墨此言一出,瞬間就讓她怒火中燒,心中熟練的把白墨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雖然他們兩個之間好像的确沒什麽交集,說是路人也不爲過,但她就是很生氣。
然而更可氣的還不是這點,而是無欲的反應。
那家夥聽了白墨的話後不僅沒有絲毫質疑,反而真的收回了目光,還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看着确定像。”
“???”
一時之間,楊依依隻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了,然而看着無欲那冰冷無情的眸子,她又實在不敢出聲辱罵,隻好再次把白墨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以此發洩自己的怒氣。
祖宗十八代被問候了那麽多次,白墨似乎總算有所察覺,往身後疑惑的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看向無欲。
“怎麽,你打算拿這家夥當人質不成?”
“的确有這個打算。”
無欲冷漠道,“我本來打算在她體内種下一顆欲望種子,這樣到時候如果你敢騙我,我就讓這女人好看……可現在想想似乎沒有這個必要,我就信你這一次好了。”
雖然這對楊依依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不知道爲什麽,她的心情反而越發難受了……
不是,什麽叫‘沒有這個必要’啊?我難道真的很像一個路人角色嗎?!
就在此時,一陣古怪的聲響打亂了她的思緒。
隻見牆壁上再次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眼睛和嘴巴,這些東西就好像無法徹底清除一般,發出古怪的聲響,以一種詭異的眼神注視着幾人。
“聒噪。”
無欲微微皺眉,血色的蒲公英種子從他身上飄出,紮根于每一隻眼球之中,很快就把它們吸得幹癟,繼而化作粉末。
蒲公英種子上的紅光顯得更亮了一些,紛紛回歸到無欲體内。
楊依依打了個寒顫,這家夥的動作比之前還要幹脆利落,還好自己剛剛沒有罵他。
“我很快就會脫困,記得你今天的話。”
清除掉那些惹人煩的眼睛,無欲這才看向白墨,用一種類似于警告般的語氣說道。
“我不會食言。”白墨淡淡道。
無欲凝視白墨許久,似乎在确認這句話的真假,然後才收回目光,斟酌道:“既然你願意幫我這一次,那麽作爲回報,我也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白墨神色平靜。
“你不是想知道我爲什麽會對這些眼睛那麽在意嗎?”
“我可以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