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女人的質問,白墨沒有出聲。
如果單憑食光獸見之即死這一特性就說自己是假的吳老二,這樣的判斷顯然是不合理的,畢竟凡事皆有例外,隻要運氣好,真正的吳老二未嘗不能在食光獸面前活下來。
……因此很顯然,這個女人是通過别的因素看出問題的。
事實上,白墨确實不了解食光獸這種禁區生物有多可怕,因爲那東西根本不敢見到他,至于見之即死的特性更算不得什麽,也隻有對更弱者才有點效果,對于強者來說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女人渾身被各種植被包裹,隻裸露出一顆腦袋,面容被黑色面具遮擋,墨綠色的血管若隐若現。
她或許也覺得理由不大充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真正的吳老二每次進來後都會用一種色眯眯的眼神看我,雖然他以爲自己的眼神很隐晦,但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念頭。”
白墨眉頭一挑,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對方片刻,心中不由感歎,這個吳老二還真是個猛士啊,這女人現在已經不算是人了吧,這都提得起興趣……
他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這麽快暴露的原因,居然是因爲自己不夠色……
不得不說,不管這個女人之前長得有多麽美若天仙,可如今這副妝容顯然是沒辦法恭維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棵老樹上長出了一個女人的腦袋,渾身所有的血管都變成了綠色,有種難言的驚悚感。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我現在的這副模樣很厭棄。”女人突然開口道。
居然被看出來了,類似于讀心的能力嗎……
白墨暗自思忖,這家夥明知他是假扮的,然而非但沒有當場揭穿自己的身份,反而刻意支走了另一個家夥,顯然是另有打算……
于是他索性也不裝了,恢複原本的聲音,平靜道:“厭棄倒是談不上,隻是驚歎于那家夥的色心色膽罷了。”
女人不置可否,笑了笑說道:“你果然不是吳老二。”
“我雖然對伱的身份有所懷疑,但卻無法完全确定,所以剛剛的話其實是詐你的……你的黑袍是吳老二的,腹部用手遮起來的地方有個小洞,還有血迹……看來他死在了你的手上。”
白墨也不否認:“沒錯,他的确是我殺的。”
“你沒有說謊。”
頓了頓,女人解釋道,“你身邊這些植物都是我身心的延伸,能夠拓展我的感知,它們會幫助我更清楚的看清這個世界——包括你的心。”
聽上去倒是有點像活的測謊儀……
白墨目露新奇:“這麽重要的秘密,你就這樣告訴我了?”
“不過是爲了能讓我們接下來坦然相待罷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外人交談過了,所以不希望我們接下來的交流充斥着謊言。”女子緩聲道。
“怎麽,你還打算跟我交談?”白墨似是來了興趣,問道,“你難道不恨我殺了你的二弟嗎?”
“二弟?”女人微微偏頭,似乎有些疑惑。
“一個大姐,一個二哥,你們之間總不可能毫無關系吧?”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他們叫我大姐,的确是因爲我是他們的老大;不過稱呼那家夥二哥可不是因爲他是我弟弟,而是因爲他的名字真的叫吳老二,大家給面子才叫他二哥。”
白墨微微一愣,然後繼續問道:“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吳老二好歹是你的手下,現在我殺了他,你難道就不想爲他報仇嗎?”
“不想,我沒必要因爲這樣一個手下生氣。”
女子搖搖頭,然後突然安靜下來。
下一秒,帳篷裏的植物突然四散開去,行成了一個較小的植物牢籠,剛好将她和白墨包裹其中——
白墨沒有慌亂,這個‘牢籠’并不是爲了困住他,更像是爲了隔音。
很快,女人怅然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事實上,我早就想殺掉他們了。”
白墨沒有接話,不過他知道,對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營地裏的黑袍人。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似乎對我的這一想法很失望?”女人好奇道。
白墨歎息一聲,他當然失望了。
以他最初的推測,這個營地中一定存在一個被無際草種依附的宿主,因爲隻有生長的無際草種才可能讓外面長出如此大面積的草地,而且完全容不下其它植物生長也是無際草種的特性之一。
他起先的确是打算幫助這位宿主的,然而在見識了吳老二等人的所作所爲以及營地内的情況後,他已經基本了解了這裏聚集的是怎樣的一群人,因此改變了主意,打算把這些人全部葬送于此。
至于背負着無際草種的宿主也不能浪費,可以煉制成一具不錯的僵屍,這樣的僵屍威力不俗,到時候可以憑借它去暗森林走一趟。
營地裏的這群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殺了自然沒得說,然而現在看來,這位大姐似乎和她的手下并不是一夥的,這就讓白墨犯了難。
雖然他做事随心所欲,對善惡沒有一個明确的判定标準,但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對無辜之人出手。
因此他的确有些失望,失望或許錯過了一具不錯的僵屍。
想了想,白墨沒有接女人的話,而是問道:“你手下的所作所爲你都知道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的确知道,營地的一切都瞞不過我的感知。”
女人沉默良久,這才繼續說道,“他們會定期抓幾個外來的女人和男人下來,用作他們發洩欲望的工具,生死不論,有時還會殺人奪寶,連食物和水都很少通過交易的方式,而是搶過來。”
白墨微微皺眉:“這是不是得到了你的默許?”
女人先是搖頭,片刻後又點了點頭,似乎有些迷茫。
“我厭惡他們的決定,也沒有給他們命令,但我無法阻止他們。”
白墨冷聲道:“有無際草種在身,外面的植物皆是你的手足和耳目,你告訴我你沒辦法阻止他們?”
女人一愣,驚異道:“你居然知道我身上的是無際草種?”
這家夥的見識似乎不淺……
很快,她話音一轉,歎息道,“如你所言,我的确有阻止他們的能力,可我做不到。”
白墨眉頭一挑。
“當初我進入暗森林沒多久就被無際草種紮根于血肉之中,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移動,是我這些手下冒着生命危險才把我送出禁區的,他們對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你就縱容他們?”
“并非如此。”
女人搖搖頭,解釋道,“爲了救我,我的很多手下都沾染了暗森林裏的一種黑色蒲公英,起初我并不知道那種蒲公英有什麽危害,直到經過後續的觀察,我才發現它可以放大負面欲望,而且每個半個月便會發作一次,導緻我的手下精神狂躁,負面欲望也會達到頂端。”
據女人所言,她叫聞子雅,一名出生起便流離在城區之外的棄徒。
或許是上天垂青,她生來就是一名能力者,掌握有【化木生】的能力,簡而言之就是可以操縱植物,經過三十年的磨練,她已然是一名強大的C級超凡者,僅差一步便能踏入B級。
爲了打破瓶頸進入B級,聞子雅這些年裏一直四處周遊,遊走于諸多禁區之中,半年前聽說無際城附近有一個充滿奇異植物的禁區,于是匆匆趕來,試圖溝通一些厲害的植物,以此加深自己的力量。
“禁區才是培養超凡者的真正溫床,裏面有滋養超凡者變強的力量。”
這句近期才開始流傳的超凡秘密,聞子雅很早就知曉并付諸行動了。
在四處周遊的過程中,聞子雅結識了很多其他棄徒,而在禁區擴張之後,他們迅速形成了一小股勢力,爲了生存而共同奮鬥,最終駐紮于此。
然而或許是因爲禁區擴張的原因,暗森林變得比傳聞中危險了許多,衆人才進入就遭遇大難,紛紛被裏面的詭異植物所寄宿,最終演變成了如今的局面。
“無欲蒲公英?”
白墨心頭一跳,有些凝重的說道,“你說的黑色蒲公英是不是大概兩米高,根莖大部分都是黑色,但接近土壤的位置卻帶着血紅,土壤也是紅色的?”
“你什麽知道?”聞子雅驚異的開口,随即焦急道,“那東西的名字叫無欲蒲公英嗎?那你知不知道該這麽清除它?”
“來不及了。”白墨搖頭道,“無欲蒲公英的确有放大欲望的能力,種子附着的生命便是宿主,它會讓宿主把負面欲望積攢起來,定期釋放交給它,以此滋養它成長,你說的發狂便是因爲這個原因……”
“而一旦被蒲公英種子寄宿超過一個月,種子便會永遠紮根,再也無法清除,而宿主也會漸漸被欲望所支配,變成一隻野獸。”
難怪那些家夥笑得那麽惡心,原來是受到了無欲蒲公英的影響……
就是不知道底下那口棺材還在不在……
聽了白墨的話,聞子雅呆滞了很久,随即眸光一暗,苦澀道:“距離蒲公英寄宿已經超過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十分自責,如果不是爲了救她,她的手下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如今得知無法拯救他們,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就在這時,白墨突然問道:“吳老二說你們無法從集市離開,但據我所知,無際草種并不具備封鎖行動特性,所以這應該是你的手筆吧?”
“沒錯。”聞子雅歎息道,“因爲蒲公英的影響,我的手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拼了命的往外沖,回來時候渾身都是血腥味和……和别的味道。”
“那時我便猜到了他們出去是幹什麽了,所以之後就刻意制造出一條隧道,以此阻止手下離開,以免他們出去禍亂别人,并聲稱這是草種本身的特性。”
“至于定期開啓集市,則是爲了能讓他們解悶,可以看到活人,不至于被悶死在這裏。”
白墨淡淡道:“他們這是受到了無欲蒲公英的影響,宿主大肆宣洩欲望的過程就是對無欲蒲公英本體的滋養。”
“有一點你做得很對,那就是及時‘囚禁’了你的手下,如果宿主長時間和其它生命相處,無欲蒲公英的種子是有可能分裂進而寄宿在新宿主身上的。”
聞子雅苦笑道:“是啊,當我發現所有手下都變成了這樣便猜到了這一點。”
“他們會落得這樣的下場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爲救我,他們也不會遭遇這樣的痛苦,所以我一直沒有怪過他們,也沒有阻止他們,就當是讓他們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好好開心一次了。”
白墨眉頭一挑,聽出了對方的意思:“你打算殺了他們?”
“沒錯,既然有一天會變成被欲望所支配的野獸,死亡對他們而言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呢?”
“話是這麽說……但你爲什麽要對我說這些?”白墨問道,這也是他目前最在意的問題。
對一個陌生人,還是對一個殺了自己手下的陌生人吐露心扉這種事,怎麽想都不太對勁……
“抱歉,或許是因爲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好好和人說過話了吧。”
聞子雅說道,“而且你有些特别,草種告訴我你分明隻是一個普通人,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殺死吳老二的……而且我有着感覺,你好像是特意來找我的。”
白墨怎麽可能會告訴她自己想把她練成僵屍這種事,于是神色古怪道:“這也是地上那些植物告訴你的?”
“不,這是女人的直覺。”
白墨默默松了一口氣,這女人實力不俗,雖然被無際草種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但恐怕已經踏入B級水平一旦正面翻臉,他現在可沒有辦法應對。
聞子雅長歎一聲,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說道,“我打算後天動手送他們去解脫,你盡快離去吧。”
白墨說道:“我确實想離開,不過我就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麽開啓地下通道的出口才進來的。”
聞子雅微微一笑:“原來如此,這個地下通道其實并非我們所建造,我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找到它的,之後或許也用不上了,告訴你也無妨——開啓它需要一個咒語。”
“什麽咒語?”
“芝麻開門。”
白墨神色一滞:“你認真的嗎……”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隻需要對着出口說芝麻開門就好了。”
白墨将信将疑,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問道:“對了,殺死你的手下之後,你自己怎麽辦?”
“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是個人看了都提不起興趣,苟活下去也會遭到嫌棄,自然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必要。”聞子雅自嘲一笑,似乎意有所指。
然而白墨卻像是渾然不覺,沉吟片刻後,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嗯,說得也是。”
聞子雅嘴角抽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