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楊依依收回複雜的思緒,說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話,那麽你完全可以親自去驗證我的話,看看神明是否真的出現。”
她被四具矮小的屍體舉在半空中,因此脖子懸空久了就會有些不舒服,于是又加了一句,“還有,就不能把我放下來嗎?”
相比于在貝鸠林中的初次相遇,不過短短一天時間,這個女孩就變得讓貝鸠感到有些陌生——
起碼對方之前是絕對不會那麽随意說出這種話的。
她似乎完全不怕自己。
他想了想,讓屍體把楊依依放在地上,但依舊讓它們牢牢按住她的四肢,以防出現意外。
他徐徐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一旦我親自過去探查情況,就會被伱身邊那個家夥發現并幹掉,這樣你就可以得救了,對嗎?”
楊依依的确存了這方面的心思,但還沒有天真到覺得對方會真的會這麽做,她像是意識不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突然好奇道:“神明真的有這麽可怕嗎?”
她之前問過白墨類似的問題,但後者隻會回答“可怕”兩個字,之後就沒有更多的叙述了,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面對這個問題,貝鸠沉默了。
他知道對方是想拖延時間,但并沒有太過沒有在意,反而心情忽然複雜起來——說起來作爲那個時代唯一的幸存者,他的确親眼目睹過神明到底有多麽可怕,可卻從來沒有機會和其他人講述過這件事。
他隻能在記憶中一次次輪回,讓自己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時代并未毀滅的那段時光裏,可依舊沒有人能真正聽他訴說。
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不知不覺間,天色徹底陷入黑暗。
“神明不是簡單可怕兩個字就能形容的。”
沉默片刻,他開口說道,“覆滅我們的神明自稱送葬之神,渾身被光團所包裹,僅用了不到三天時間,便将貝鸠林之外的所有區域全部化成了廢墟。”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變得有些苦澀,“而之所以花費了三天時間,也并不是我們奮力反抗之下的結果,而是因爲葬送之神享受那種讓人慢慢絕望的感覺,刻意延緩了覆滅我們的速度。”
“葬送之神所過之處,一切皆化塵土,無論是人還是物都無法幸免,永遠被葬送在曆史當中,最後一部分幸存者避無可避,隻得逃到我的貝鸠林之中。”
楊依依沉默不語,哪怕隻是簡單的話語,她還是能從對方的描述中感受到深深的絕望。
葬送之神……又是一個她沒有聽過的名字,而與癡愚之神的力量相比,這位神明的力量顯然更加直觀,強大到的絕望。
貝鸠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輕聲道:“那時的貝鸠林天下皆知,我的力量也一度處于最巅峰的狀态,自認爲可以和神明抗衡,于是在衆人的請求之下,我這樣回應了他們——”
“别擔心,我會出手。”
“然後呢?”楊依依問道。
雖然在問,但她其實已經猜到了結局。
“之後的結果可想而知,我遠不是葬送之神的對手,除了發現了一種他無法化作塵土的物質之外,甚至連他的皮毛都沒有傷到,最終拖着半條命逃回了貝鸠林。”
貝鸠聲音低沉,“好在葬送之神并沒有對我進行追殺,而是按照原有的路線繼續葬送着所過之處,而貝鸠林則是他要葬送的最後一個目标,所以在那之前……”
“所以在那之前,你把那些尋求你庇護的人全都趕出了貝鸠林,并用你的力量讓貝鸠林被世人所遺忘,抹除了自身的存在,用‘假死’的方式逃過了和時代一同被葬送的命運,并存活至今,對嗎?”
楊依依接過了他的話,之後的事她大緻猜得到。
貝鸠沉默許久,并沒有否認,隻是說道:“那些人中有我的親人和朋友,這樣做也是爲了滿足他們的期待——能活下來一個人總比讓所有人都死掉好,我背負着爲他們複仇的使命,爲此什麽都可以做。”
他看着楊依依的眼睛,冰冷道,“所以你明白了嗎,聽說借助你身爲果實的力量能夠挺過危局,也能拯救生命,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去戰勝神明。”
楊依依搖頭說道:“或許我真的是一枚果實,我的力量也的确可以用來挺過危局,用來救命……但這種力量卻并不是用來戰勝神明的。”
“如果你想戰勝神明,那麽就不應該打我的主意,而是在我剛剛提起神明的那一刻,便立即向我打探對方的情況,提前做好準備。”
她毫不畏懼的和貝鸠對視一字一頓,接下來的每個字都仿佛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貝鸠心中。
“所以你隻是想再逃一次罷了。”
或許是深陷回憶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爲被看穿了心思,貝鸠的情緒當即十分激動,表情顯得異常猙獰:“你又懂什麽?如果你親眼見過神明,就會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楊依依或許不明白對方想要什麽,但多少能夠想象到一些——
身爲那個時代的第一強者,這家夥也曾鼓起勇氣爲了依賴自己的人挺身而出,直面高高在上的神明,隻可惜最終卻體會到了深深的絕望,不得不抛棄所有人獨自活下來。
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向神明複仇,但那種複雜的心情楊依依也算是能夠體會一二的。
她說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可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見過神明,對方号稱癡愚之神。”
貝鸠皺起眉頭:“所以我剛剛就在問了——爲什麽你看到了神明之後還能活着出現在這裏?”
在他看來,遭遇神明絕對是死路一條。
“因爲對方的狀态并不好,他被人封印了,具體的你可以過去親自看一看。”
“你真的以爲我會相信這種蠢話嗎?”
貝鸠搖了搖頭,很快便恢複了之前那副淡然的樣子,說道,“神明的事我之後會去驗證,現在回歸到最開始的問題——如果不想讓那幾個孩子死的話,那麽你最好心甘情願的讓我殺掉你。”
楊依依回答道:“我說了,我或許會因爲孩子們妥協,但絕不會心甘情願的去死。”
“那就沒辦法了,我沒工夫像之前那些人一樣,還得浪費時間想辦法讓你自然死亡,爲了穩妥起見,我現在就要吃了你。”
貝鸠的語氣異常冰冷,話音落下便立即出手,直取楊依依的脖子,顯然是想直接要了對方的的命。
大雨似乎突然變得猛烈了些,将深沉的黑暗暈散開來。
就在這時,貝鸠的身體突然僵在了原地。
隻見不知何時,他的腳下出現了漆黑的陰影,影子迅速蔓延至他全身,猶如一道道黑色的咒紋,将他緊緊束縛。
“該死!”
貝鸠心道不妙,當即低罵一聲。
看到陰影出現,楊依依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影子出現就說明白墨已經在附近了——她吐了一口氣,說道:“你的話太多了,這次是我赢了。”
誰知貝鸠嘴角立馬掀起一抹冷笑,冷聲道:“你真的以爲自己已經安全了嗎?”
楊依依心頭一顫,這才想起自己還被四具屍體給抓着,雖然貝鸠動不了,但這四具屍體未嘗不能殺了自己——
果不其然,隻見其中一具屍體忽然擡起了手,一記手刀重重擊向了她的脖子,而她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
電光火石之間,又是一道影子出現,将屍體擡起的手緊緊纏住,然後猶如便蟒蛇一般,将四具屍體接連絞殺。
失去束縛,楊依依手腳的冰涼感逐漸褪去,遭到麻痹的感覺也在漸漸消失,沒多久便恢複了行動能力。
她剛剛雖然驚慌了一下,但并沒有感到畏懼,而白墨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再一次救下了她。
不過讓她感到困惑的是,四周并沒有出現白墨的身影,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爲剛剛她突然離開而感到生氣了……
楊依依有些心虛,然後看向身前一動不動的貝鸠——不過短短幾秒鍾,兩人的處境已經完全調轉了過來,她說道:“我說了,這次是我赢了,說,孩子們在哪裏?”
“你說你赢了?”
貝鸠一臉古怪的看着她,有恃無恐道,“隻要那幾個孩子還在我手上,你就不敢随便殺我,況且這也不是我的本體。”
楊依依面色平靜:“我可能沒有辦法對付你,但白墨肯定知道該怎麽辦。”
貝鸠臉上的笑容越發古怪。
“白墨?你說的是那個馬上就要死掉的家夥嗎?”
楊依依面色驟然一變:“你說什麽?”
就在這時,她忽然注意到,貝鸠身上的影子正在逐漸變淡,似乎有些維持不住的樣子。
見狀,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連忙掏出銳化符,将貝鸠的四肢斬斷,然後又用一張符咒徹底封鎖了對方的行動。
然而貝鸠的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發出了極爲暢快的笑聲。
“哈哈哈,與其想怎麽把我困在這裏,還不如最後再去看一眼你的好靠山吧!”
楊依依呆了呆,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一般,連忙朝着坡下看去,在黑暗當中,她依稀看到了一道正在移動的身影,隻不過動作頗爲緩慢。
她的心裏一緊,連忙丢下貝鸠朝着坡下跑去,在在大量的屍體當中,她很快就看到了白墨的身影。
隻不過和想象中的不同,對方此時是躺在地上的。
“白墨,你怎麽了?”
楊依依連忙俯下身子,剛伸手便感到一陣黏膩,她心頭猛然一顫,呆滞的收回手,隻見掌心腥紅一片。
是血。
“怎麽會……”
見白墨閉着眼睛沒有回應,楊依依連忙焦急道,“别擔心,我這裏有治療符咒,現在就幫你療傷!”
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掏符咒,手腕卻被一隻略顯冰冷的手握住,頓時呆在了原地——
這隻手的溫度比以前要低,快要和雨水差不多了。
“不用了。”
片刻,平靜而虛弱的的聲音從白墨口中響起,“你的符咒是治不了上這樣的傷的,這是刀留下的。”
“刀?”
“嗯,我跟他展開了生死決鬥,我赢了。”
“那他人呢?”
“被我殺死了。”
楊依依面容苦澀:“你……”
“我赢了,隻是受了傷而已,正常來說是可以恢複的。”白墨虛弱開口,語氣沒有起伏。
正常來說……
楊依依不好的預感愈發濃郁,隻感覺臉頰一陣冰涼,也來不及去管,問道:“那……那不正常的情況是什麽?”
白墨沉默良久,半晌才開口道:“如果我留下那些力量來恢複的話,剛剛就沒辦法救你了。”
即便是說着這樣的話,他的表情依舊十分平靜。
“果然是因爲我嗎……”
楊依依的鼻子猛然一酸,抹着眼睛問道,“那……那你現在沒辦法恢複了嗎?”
白墨沒有回答,而是淡淡道:“那幾個孩子在坡對面,你把那家夥殺了之後就看得到他們了,之後你就離開這裏,随便去什麽地方都好,我已經把你身上的标記給抹除了,沒有人能找到你。”
“别說這些了,你身上在流血,快告訴我該怎麽救你!”
“沒有辦法。”
白墨難得的勾了勾嘴角,隻不過看不出笑意,“正好我也累了,就當睡一覺好了。”
“我才不要!”
楊依依的拳頭猛然攥緊,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對不起,都是因爲我,要不是我不聽你的突然離開……”
“沒關系。”
白墨的聲音很輕,輕到能被大雨的聲音輕易蓋住。
“爲什麽,爲什麽你們都要像這樣……”
察覺到對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楊依依淚如雨下,“明明你們自己可以活下去,卻偏偏要爲了我這樣的人丢掉性命……爲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白墨似乎也想不出答案,他臉色蒼白,鮮血直流,甚至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
他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和大雨一般,楊依依的悲傷愈發濃郁,了。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連忙問道:“對了,他們都說我是可以挺過危局的果實,也就是說我可以救命對不對?所以你吃了我就能活下去對吧?”
“别想那種蠢事……”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楊依依擦幹眼淚,連忙說道,“我一定有這樣的功效,我一定可以救你!”
她拿出銳化符,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隻要我是心甘情願的死去,那麽功效就可以發揮到最大,就一定能夠救你!”
說着就往自己的脖子刺去。
白墨沒有說話,隻是不知爲何,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