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被壓在巨石下的鳥類屍體并不顯眼,一看就已經死了很長時間,像是已經成爲了山洞環境中的一部分,雖說看上去有些惡心,但幾人之前都沒有太在意它。
癡愚之神能夠幹涉意識,這也就意味着世間絕大多數有意識的存在都不會是他的對手,同樣也意味着能夠對付他的隻有那些不具備意識的東西——
例如屍體,又或者機器。
這位神明的強大之處和弱點同樣明顯,不過對于神明而言,即便是知道了他們的弱點,想要針對性的制定出相應的應對方案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
因爲他們的可怕之處并非隻是依托于能力之上。
不過癡愚之神不畏懼屍體,但卻并不意味着他不讨厭屍體。
據白墨所知,癡愚之神擅長用自己的力量讓敵人心甘情願的死去,如果有必要往往會留下一兩個人的性命,讓他們來代替自己探查屍體的情況,而自己幾乎從來不會親自靠近屍體。
這位癡愚之神隻有對能夠掌握的東西才會放下戒備,面對無法掌握的則會表現出絕對的警惕,因此他一直都很不喜歡屍體——作爲曾經擁有過意識的存在,屍體已經脫離了他能掌握的範圍。
這些是白墨過去所了解到的情報。
正因爲清楚這些,他之前才會始終将懷疑的重心放在活人身上,一直是在想癡愚之神的力量是否依附在楊依依或者刀的身上,并沒有往其他方面想。
不過癡愚之神并未完全脫困,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對方這次很可能是分出了一部分意識前來。
而這家夥的能力雖然很強大,但和其他神明相比手段也顯得相對單一,如果不是依附在活人身上的話,那麽最大的可能就隻有依附在屍體上。
不過考慮到癡愚之神對屍體的厭惡程度,正常來說大概率是不會這麽做的,而白墨之所以會突然往這方面聯想,除了考慮到自己的思維邏輯或許從之前就已經遭到了癡愚之神的幹擾之外,還因爲他回想起了一件事——
這件事還是黑海娜曾經告訴他的,那是關于部分神明的評價,據說癡愚之神雖然自诩聰明,但其實是個相當自以爲是的家夥,和命運之神以及哀鳴之神那種真正陰險的家夥相比差得太遠了。
換句話說,這是個對于自己的聰明有着盲目自信的家夥,然而在黑海娜的評價中,這家夥分明擁有着如此絕佳的能力,但卻始終沒有太大作爲,簡直就是蠢得徹底,浪費了這一能力。
“其實神明也是有着明顯的性格差異的,本身和人類或許并沒有太大的不同,隻是在力量上有所差異罷了,你覺得呢?”
恍然間,白墨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他和那個自稱黑海娜的女人聊了一整夜,而彼時他并不知道對方也是一位神明。
因此他當時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但如果要他現在重新給出答案的話,那他的回答或許還是會和之前一樣,不同就是不同。
如果黑海娜并非神明,兩人或許能成爲很要好的朋友,可最終卻因爲立場問題走向了對立的結局。
白墨的思緒很快消散。
不過也多虧了黑海娜,要不然他也不會對這些神明有所了解。
他能找到癡愚之神靠的并不是正常的邏輯推理——如果這家夥真的在附近,那麽在對方的力量的影響下,或許越思考反而會越背離事實的真相,這就是神明力量的可怕之處。
所以他靠的是分析癡愚之神本身——
這是一位相當盲目自大,且自诩聰明的神明。
漆黑的影子縱橫交織,猶如無數帶着怨氣的觸手,迅速将地上的鳥類屍體束縛,緊接着便化成一層薄膜,完全将屍體全身包裹,不留一點空隙,将它完全困在影子薄膜之中。
這次影子施加的詛咒是“不得超生”,所以癡愚之神的這部分意識此刻無法離開屍體。
“從現在開始減少思考,放空大腦,隻用聽和看就好。”
白墨回頭看了重新回到山洞裏的刀和楊依依一眼,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還有,你們彼此之間保持至少五米的距離,記得控制出手的欲望——依依,先把狙擊槍放下。”
他的語氣少有的嚴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顯然,即便這具屍體已經被困住了,但他還是對癡愚之神表現的相當忌憚。
這畢竟是一位神明。
聽了白墨的話,楊依依當即不疑有他,連忙将狙擊槍放到腳下,而刀雖然有些半信半疑,但也和這兩人拉開了足夠多的距離,心中暗暗戒備。
一時之間,現場的氣氛格外凝重。
白墨靜靜的看了被影子所困住的鳥類屍體一會兒,出聲道:“你打算像這樣裝到什麽時候?”
屍體一動不動,久久沒有反應。
而就在楊依依以爲對方不會有所回應的時候,這具屍體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灰白的眼球詭異的轉動了兩下,最終将漠然的視線落在了白墨的身上。
“好久不見。”
他似乎是借助屍體本身的聲帶在說話,所以聽起來格外難聽,仿佛被大火灼燒過,充滿了沙礫一般的阻塞感。
“果然說話了……”
見狀,楊依依的表情陡然變得凝重起來,仿佛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壓迫,而刀則是微微皺眉,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
白墨與屍體對視片刻,平靜說道:“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看到伱。”
“是因爲你沒想到我居然能脫困嗎?”
癡愚之神聲音詭異,說道,“我離開那地方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但看來你剛剛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想起我,真是遺憾呢。”
兩人的對話并不像楊依依想象中那樣充滿劍拔弩張的意味,反而異常平和,就好像兩個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要不是這具屍體的樣子和聲音都太過詭異……那麽她一定會這麽想。
白墨沒有說話。
下一秒,卻聽屍體,也就是癡愚之神感慨道:“雖然時間并不長,但我已經了解了足夠多的事,沒想到那麽快就過了萬年之久,也沒想到你們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禁區,啧。”
頓了頓,他戲谑的聲音繼續響起,“……不過你我應該都很清楚,這終究隻是垂死掙紮罷了,苟延殘喘就是苟延殘喘,延續下來的時間隻會加劇你們的絕望和痛苦,除此之沒有任何意義。”
楊依依和刀的表情頗爲微妙,對方不經意間似乎說出了很恐怖的真相。
白墨搖頭道:“姑且不說這些有沒有意義,但長達萬年的孤獨你已經體會過了,這種感覺應該很痛苦吧?”
他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起伏,但偏偏就是這平靜的話語使得癡愚之神瞬間變得暴躁起來,似乎是被戳中了痛點。
他冷笑道:“區區萬年,對我們而言不過是彈指之數罷了。”
“是嗎?”白墨不置可否,“在這方面命運之神比你坦誠多了——他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
“命運?”
聞言,鳥類屍體的聲音突然一滞,似乎有些懷疑,“那家夥也被你們封印起來了嗎?”
“不止如此。”
白墨凝視着他的眼睛,緩聲說道,“他已經死了。”
話音落下,山洞内頓時陷入長久的死寂,仿佛突然被按下了靜音鍵。
足足兩分鍾過去,癡愚之神難聽的聲音才冷然響起:“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白墨淡淡道:“你會是下一個。”
話音落下,癡愚之神頓時像是聽到了今生最可笑的笑話一般,大笑道:“你們當初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有殺死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如今卻告訴我有誰被你們死了……而且還是命運?”
“這麽可笑的話……你真的以爲我會信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聲音明顯變得冷漠了下來。
“這就是封印的意義。”
白墨平靜說道,“和當時不同,現在的你們是可以被殺死的,你們變弱了。”
“愚蠢。”
沉默片刻,癡愚之神冷笑一聲,并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轉而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因爲我覺得你可能會在這裏。”
白墨說了一句廢話。
他顯然不可能将自己是通過癡愚之神的性格猜測出對方的所在這一點說出去,二者雖然打過交道,但要說對他有多麽了解顯然是不可能的。
癡愚之神也不惱,搖頭道:“不想說也沒關系,反正讓被你發現本就是我預計中的事……”
說着,他扭頭看了楊依依和刀一眼,意味深長道,“不過真沒想到,除了你之外,在這裏還能看到别的熟面孔……”
聞言,楊依依兩人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所謂的熟面孔究竟是楊依依還是刀,癡愚之神并沒有直接挑明出來。
但即便隻是這樣,無疑也能夠招緻兩人下意識的進行思考,畢竟這句話中所隐藏的信息實在太驚人了,而這也正是癡愚之神的目的所在——這些家夥的思維越活躍,他的力量也會越發強大。
眼看兩人的思緒即将變得混亂,白墨的聲音忽然響起,仿佛擁有某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讓他們紛飛的思緒逐漸變得平緩下來。
“我之前就提醒過你們,要減少思考,就當沒聽到他的話就好了。”
癡愚之神自知無法輕易調動他的意識,所以便隻能将主意打到楊依依和的身上——這可不隻是簡單的聊天,白墨很清楚對方的目的。
刀心中凜然,連忙收住思緒,可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熟面孔’?”
還不待白墨回答,就聽癡愚之神冷笑一聲,饒有興趣的感慨道:“啧,看來某些人已經把自己的過去給遺忘了呢,這應該算是好事吧……”
刀眯起眼睛,對方的語氣讓他很不爽。
而癡愚之神也像是突然就沒了繼續說下去的欲望,老神在在的閉上眼睛。
白墨似乎也不打算直接殺了他,說道:“沒想到有一天你居然能像這樣安然的依附在一具屍體體内,真是讓人意外。”
“有什麽好意外的?”癡愚之神睜開眼睛。
“畢竟據我所知,你應該最讨厭屍體才對,還曾經一度自稱不愛殺生。”
癡愚之神笑道:“不是自稱,我确實不愛殺生,不是嗎?”
“那是因爲你喜歡讓敵人自殺。”
“自殺完全是因爲他們的愚蠢,這和我又沒有什麽關系……”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癡愚之神似乎十分愉悅,故作疑惑道,“怎麽,你是想起那些愚蠢的自盡之人了嗎?他們當時之所以會死,都是因爲你的緣故。”
“我知道是因爲我的緣故。”
白墨語氣平靜,“但我不會對此愧疚或是難過,所以你大可打消你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想讓我出于愧疚自殺是不可能的事。”
癡愚之神嗤笑一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冷漠和我們并沒有什麽不同,所以我們曾經才會真的想接納你,但是很可惜……”
他的聲音顯得無比冷漠,“……在愚蠢這方面,你和那些凡人并無區别。”
白墨不置可否:“但你還是被封印了起來……被你口中愚蠢的凡人。”
癡愚之神冷笑道:“既然我出現在了這裏,那麽想必你心裏也已經很清楚了——屍那個家夥已經死了。”
刀一直默默聽着兩人的對話,盡量控制着自己不去思考,然而當聽到“屍”的這個名字的那一刻,他的思緒卻頓時不受控制的激蕩起來。
……這好像是一個聽過很多次的名字。
隻聽癡愚之神繼續說道:“誰能想到一具屍體居然還能再死第二次呢?真虧你們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對付我……”
“不過很可惜,這次是我赢了,對了,你知道那家夥當時是什麽表情嗎?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折磨他的嗎?”
他的聲音中滿是快意。
白墨沉默不語,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張僵硬的臉。
癡愚之神過去讨厭屍體,他很清楚這一點。
而在萬年過後,這家夥對屍體的厭惡程度隻會變得愈發濃郁,他同樣很清楚這一點。
因爲白墨很清楚,癡愚之神當初之所以會被封印在禁區之中……
正是因爲一個名叫“屍”的家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