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還在下。
碩大的雨滴不斷砸在地面上,冷意彌漫,不過在場衆人誰都沒有把這場雨當回事兒,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上,漠然的凝視着附近的那些身影。
雖說他們現在彼此間相安無事,可要不了多久就要生死相向了,在場的人數不少,可果實就隻有這麽一枚,如果想多吃幾口,那就隻能讓人數減少一些了。
“影子的本質是詛咒。”
在衆人各懷心思的同時,身着華麗長裙的女人并沒有賣關子,直接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衆人聞言并沒有太在意,這樣的答案對他們來說甚至有些失望——詛咒的相關能力雖然少見,但也算不得稀缺,還以爲會是更特别的東西呢。
女人看了地上抱着白墨神色緊張的楊依依一眼,輕笑道:“你用不着這麽緊張,我不會對他做些什麽的。”
但楊依依怎麽可能會輕信這女人的話,這家夥對白墨了解的那麽清楚,顯然就是沖着他來的,她一手拿着銳化符死死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給對方任何耍花樣的機會。
說來諷刺,四周分明都是一群盼着她死的人,可眼下爲了保住她的命,卻又不得不順着她的心意來,有種莫名的荒誕。
而對楊依依而言,這條命也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她别無所求,隻希望稍稍發揮一些作用,把白墨救回來。
爲了表明自己不是在開玩笑,她的動作很是用力,以至于脖子上很快滲出血滴來。
女人見狀也不惱,笑吟吟的說道:“有件事要我想應該告訴你,四周這些家夥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完全是我的傑作。”
——哪怕是到了現在,附近那些正在相互厮殺的臨夏城居民依舊沒有停下殺戮,不斷有屍體倒下,除了血還是血,不知何時才會結束。
不過他們顯然已經沒法靠近這裏了,因爲稍微接近一點就隻有死路一條。
女人似乎對這樣的結局頗爲滿意,繼續說道,“不過我之所以這麽做,并不隻是想讓你死那麽簡單哦,還爲了你懷裏那位守墓人。”
楊依依冷着臉看着她。
“不必這麽看着我,其實他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都是因爲你。”
楊依依心頭一顫:“因爲我?”
“當然了,如果不是爲了救你殺了那麽多人,他可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女人一臉笑意的說道。
……剛剛白墨爲了開路殺了很多人,但這和他現在的狀态有關系嗎?
“爲什麽……”
“爲什麽?我剛剛說過了吧,守墓人影子能力的本質是詛咒,詛咒這東西可是很危險的,不是傷人就是傷己——所以很明顯,他現在是遭到了反噬。”
女人看上去相當有耐心,笑吟吟的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正在忍受着數萬殘魂噬咬身體的痛苦吧。”
楊依依看了懷裏閉着眼睛的白墨一眼,心中更增加了幾分自責,這女人說的沒錯,白墨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爲她的緣故。
就在這時,衆人中那個面如死灰的男人說道:“由詛咒所形成的影子嗎,這倒有些新鮮……不過你在這群家夥身上做過什麽?不然正常來說殺幾個人是不可能遭到反噬的。”
這女人絕對是在那些家夥身上做過手腳,爲了避免她以後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現在有必要把情況搞清楚。
衆人也都紛紛看向女人,他們本以爲是有人想要加速收獲果實的過程,所以才沒有加以阻攔,誰知道除了加速果實的成熟之外,這女人還想要守墓人的命……
不過這跟他們無關就是了。
正好這個叫守墓人的家夥也是個麻煩,要不是他,恐怕他們早就進入最後的争奪階段了,這個女人願意花心思去對付就讓她對付好了,他們正好可以留着力氣去進行最後的搶奪。
女人似乎并沒有看出衆人的心思,回答道:“确實加了一點小小的料,不過對守墓人而言,這種料的味道應該不算陌生才對,可他還是吃下去了。”
“什麽料?”刀陰笑着問道。
他剛剛也殺死了一大群人,但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感覺。
女人瞥了他一眼:“隻有對特定的人才有用的料,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言歸正傳,我給你們詳細講講守墓人的能力吧。”
然而就在這時,一人忽然打斷道:“用不着你說,剛剛的戰鬥我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雖然變幻多端,但影子的整體表現屬實一般。與其繼續浪費時間,不如早點進入正題。”
“現在不就是正題嗎?”
女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一旦這女孩自殺,那麽果實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所以你是打算代替我來阻止她自殺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麽我樂意之至,但如果并非如此,就請你閉上嘴。”
聲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說話者是個矮個子中年人,聞言頓時面露冷色,氣氛頃刻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半晌,女人突然無奈的搖頭笑了笑:“抱歉,是我錯了……”
可雖然這麽說,但她接下來的話裏全然沒有緻歉的意思,“跟無知之人多言,本就是一種愚蠢的表現。”
她從一開始就笑吟吟的,但本身顯然并非一個好相處的人,反而相當強勢,由不得讓人幹擾自己。
矮個子男人面色難看。
而就在他即将動手之際,一隻發白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隻見那個面如死灰的男人陰沉道:“你應該知道什麽才是正事吧?”
語氣平靜,但卻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雖說是一群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未知存在,但他們之間顯然也是存在三六九等的,而單從他們各自找尋到的身體來看,這個一副死人臉的家夥的實力無疑是在最強一列。
不遠處的刀看了這一幕,微微搖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
“好了,繼續聽我說吧。”
女人繼續說道,“你們之所以覺得守墓人的能力很簡單,那是因爲那個能力此刻并不完整,雖然不知道守墓人經曆過什麽,但據我的了解,他的能力絕對不止于此……”
楊依依說道:“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我隻要你馬上救他!”
“要想救他的話,不提前了解相應的知識是不行的哦。”
女人笑了笑,僅僅用一句話就讓楊依依閉上了嘴。
女人歎息一聲,神色認真至極:“看來你們還是沒有明白,由詛咒所編織的影子……這種能力的可怕沾化之處。”
衆人這才紛紛看向她。
“事實上,那可不是一道影子那麽簡單,反而更像一道門,至于他真正的影子……已經被門後的東西給吃掉了。”
女人笑着說道。
……
白墨睜開眼睛,身上有陣陣刺痛感襲來——
有人正在對他進行着啃食。
他放眼望去,發現自己正被一大群面無表情的呆滞幽魂所啃咬,數量多得驚人,一直蔓延到了百米開外,密密麻麻,烏泱泱的一大片。
雖說多少習慣了這種感覺,不過痛苦卻是實打實的,他無法動彈,每被啃下一塊肉後就會重新生長,仿佛要永遠承受被不停啃的感覺。
這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荒蕪之地。
除了四處遊蕩的呆滞遊魂之外,剩下的隻有漫天的黃沙,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一塊多餘的石子都看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巨大的腳步聲忽然從遠處傳來。
地面開始輕微顫動,足以想象即将到來之人的體型會有多麽龐大,然而随着腳步聲接近,才發現那并不是什麽巨人,而是一個渾身隐匿于黑光之下的窈窕女人。
黑光勾勒出黑色長裙的樣子,并形成一副模糊的黑色流光面具,将她的頭部全部遮擋,看不清真容。
她靜立在原地,似乎在平靜的注視着被遊魂所覆蓋的白墨。
而白墨似乎也心有所感,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和她對視。
兩人靜默良久,久久無言,一個似乎忘記了自己正在被啃食的事,另一個則像是對此毫不在乎,甚至覺得有趣。
“你輸了。”
半晌,黑色光影口中發出了女子的聲音,她平靜道,“按照約定,你應該放我出去,并把我的影子歸還給我。”
“我可沒輸。”白墨淡淡道。
“突然置身于此地,并且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你居然說你還沒輸?”
黑色光影說道,“看來有人調動了因果線,增強了你身上的業力,将你對我的影子的驅使反變成了我的影子對你的驅使,從而造成了反噬。”
她似乎一眼就看出了白墨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原因,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我很好奇……這麽明顯的陷阱你怎麽可能輕易觸及?是因爲這麽久沒見到我,不想讓我太過寂寞了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那清冷的聲音中似乎帶上了幾分笑意。
白墨平靜道:“不,是因爲我正好想來見你。”
黑色光影沉默片刻:“和我問的‘怕我寂寞’這句話有什麽區别嗎?”
“區别在于,我來這裏隻是想重新得到力量,和你無關。”
“是嗎。
”黑色光影看不出喜怒,凝視白墨片刻,平靜道,“看來附着在我影子上的真實詛咒大多已經消失了,你經曆了什麽?”
“半年前,我遇到了命運。”
“戰況如何。”
“他死了……不過也未必。”
“命運是不會輕易死去的,不過既然你變成了如今這副慘狀,看來在那場戰鬥中損失不小吧,甚至連‘無’的力量都沒有用就敢過來找我……”
白墨沒有說話。
“原來如此。”黑色光影似乎明白了什麽,“你連‘無’的力量都丢失了?爲什麽不先把它找回來?”
她對白墨的一切似乎很了解,兩人的關系讓人費解。
“相比于那個,我暫時更相信你的力量。”
黑色愣了愣,随即輕笑道:“什麽嘛,原來還是會說好話的嘛。”
下一秒,她的語氣瞬間轉冷,說道,“不過是什麽給了你自信……讓你覺得一個被你囚禁了萬年之久的人會願意幫你獲得力量呢?”
現場的氣氛頓時凝滞。
白墨神色不變:“因爲正如那時候所約定的那樣,我們性命相連——你背負我身上的罪業,而我則背負你身上的詛咒,這一點無法改變。”
聽完,黑色光影猛然揮手,大片的遊魂被吹至遠方,她一步步向着白墨走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背負着異常沉重的枷鎖,要不是她用了特殊的力量,恐怕大半個身子都能陷入黃沙當中。
她徑直來到白墨身前,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爲你背負的罪業,越來越沉重,當有一天我完全陷入黃沙之中時,便是我的死期。”
“不僅如此,我還失去了萬年自由,也失去了同族……那麽在和你的這場約定中,我究竟得到了什麽?”
她在問白墨,也似乎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白墨平靜道,“不過起碼你暫時遠離了詛咒——我這次是來獲取力量的,作爲交……”
“你……”
黑色的光影似乎憤怒到了極緻,當即俯下身子便在白墨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和那些遊魂不同,這一口結結實實的落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帶下一塊血肉,而丢失的血肉也沒有再出現。
“你總是這樣,對姐姐也是這樣!除了交易關系之外,我以爲我們明明還可以是朋友的!”
相比于剛剛說的那些,這似乎才是她真正感到生氣的原因。
“你說黑海娜嗎?”
白墨沉默片刻,随即不含任何感情的說出了一句話。
“……她死了,死在我的手上。”
話音落下,不知從哪吹來一陣冷冽的風,黃沙湧動,将幾隻遊魂埋藏。
“這樣啊……姐姐被你殺死了。”
黑色光影緩緩站起身,語氣中絲毫沒有憤怒,隻有淡淡的感傷。
“連你也……”
“不,這與詛咒無關。”白墨似乎猜到了她想說什麽,平靜道,“這是我的意志,也是黑海娜的意志,她從沒有怪過你。”
半晌,黑色光影似乎笑了笑:“其實如果早點把這件事告訴我,說不定我已經直接同意你的要求了。”
“說這件事的話……你應該不會開心吧。”
黑色光影愣愣,随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考慮這種事,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她笑着笑着就哽咽了,“不過……謝謝你。”
爲什麽不早說呢。
有朝一日親手殺死至親之人,親朋好友盡數消亡,孤苦一生,無依無靠走到世界盡頭——
這本該是她所經受的詛咒。
也是她的命運。
不過早在很久以前約定達成的那一天,眼前這個家夥就爲她背負起了這一切。
他現在是否承受着這樣的命運呢?
如果說自己在這場約定中什麽都沒有得到,那麽對方呢?
白墨平靜道:“不用謝我,把力量給我就行了,有人在等我,很多人。”
黑色光影輕呼一口氣,笑了笑:“我知道了。”
“對了,黑水娜。”
而就在她即将有所動作之際,白墨再次開口了。
“我從這次的事情中得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詛咒正在被我不斷消磨殆盡,否則也不會輕易被業力所影響,所以……”
“等到了你即将被沙漠埋葬的那一天,又或者是我快死了的那一天,我們就把影子換回來吧。”
黑水娜愣住了。
“自由和不再有詛咒的命運……我全都還給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