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萬籁俱寂。
這個無名村子的夜晚比楊依依想象中的還要冷,空氣異常潮濕,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要不是她聽從了吳子雯的建議,在入夜前早早找來了不少幹柴,又弄了不少東西墊在地上,隻怕今晚會冷得睡不着。
生火對她而言并不是什麽難事,隻用一張燃燒符就可以搞定,搖曳的火光将黑暗和寒意一同驅散,她不時往火堆中添些柴火,然後借此機會偷眼打量身邊白墨的表情。
這家夥似乎永遠都是這副冷淡的樣子,就像誰欠了他錢一樣,即使是火焰也化不開他臉上的冰冷,側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讓人難以讀懂他的情緒。
幾個孩子們今天都很累了,吃完東西後便早早睡下,表情恬靜,看樣子睡得很安心。
他們的接受能力比楊依依想象中要強太多,從接他們到離開的過程中幾乎沒有花太大的力氣,爲她省了很多功夫。
這個破舊的房屋是楊依依精心挑選的臨時居所,面積不大,四面無窗,唯一的出入口隻有正對面的房門,這意味着今晚隻要着重守住門口就行了。
爲了及時察覺到危險,門口放着一塊照石照明,除此之外,白墨不久前使用狩獵之網在房屋周圍編織了大量的鋒利發絲,猶如一把把隐形的鋒刃,貿然靠近者絕對會付出極爲慘痛的代價。
總而言之,他們已經做好了在夜裏應對危險的準備,當然,一整夜相安無事自然最好。
整個夜裏村中都異常安靜,看來和下午那群人說的一樣,村裏很少有禁區生物出沒,耳中隻有柴火燃燒的聲音,讓楊依依莫名覺得有些寂寞。
“你先睡一覺吧,我們輪流守夜。”她再次往火堆裏舔了一些柴,提議道。
“不用了,你睡就好。”
白墨平靜道,“睡覺對我而言并不是必要之事。”
“那怎麽行,不睡覺會影響白天的狀态,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到時候還要用你呢。”
“我已經睡得夠久了,不睡也沒關系。”
楊依依還以爲他是在關心自己,于是認真道:“伱不用擔心我,我睡幾個小時就夠了,剩下的時間你休息。”
“擔心?”
白墨瞥了她一眼,“我确實有些不放心讓你來守夜,什麽時候死都不知道。”
楊依依面色一僵,當即冷哼一聲,咬牙說道:“不識好人心,那我睡了!”
“嗯。”
白墨直勾勾盯着她。
楊依依頭皮發麻,感覺對方的眼神怪怪的,遲疑片刻,随即沒好氣的說道:“你這樣看着我幹嘛?我腦袋上長草了?”
“離那種程度也不算遠了。”
白墨搖搖頭,說道,“睡吧,明天早點把事情辦完,然後跟我回去。”
楊依依愣了愣,心中忽然流淌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誰要跟你回去……”
她下意識想要反駁,可話語卻卡在嘴邊遲遲說不出口,隻是靜靜的躺在提前鋪好的地闆上,背對着白墨,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天困了你可别後悔,記得好好守夜!”
她氣鼓鼓的說道,也不知道在氣什麽。
白墨沒有理她,隻是微微擡頭,看向了屋頂的位置。
在他的視線中,一根透明絲線穿過屋頂,不知連向何處。
而絲線的另一端,則剛好連在楊依依的腦袋上。
……
與此同時,村子的另一個方向,一間稍大的房屋之中。
屋裏裏一共點燃了四堆篝火,将房間照得通亮,潮氣和冷意被盡數驅散,屋子正中心架着一大塊被烤幹的肉排,這将是衆人明早的食物。
房間裏一共有十來個人,他們似乎長期在野外居住,準備的十分周全,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睡袋,整齊的排列在篝火兩邊,男女分開。
吳子武露出半個膀子,碩大的機械右臂在火焰中閃耀着金屬光澤,他一邊擦拭着手臂,一邊說道:“今天晚上和昨天一樣,大家按照預先安排的兩人一組輪流守夜,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衆人沒有異議。
“雖然這幾天水淵都很正常,但還是不能放松警惕,這裏的空氣越來越潮濕了,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吳子雯補充道,“我觀察過了,水淵的禁區石碑向外推進了一些,說不定很快就會像之前那些禁區一樣有禁區生物出現,我建議不要在這裏久留。”
吳子武沉吟片刻:“機會難得,要是明天上午還沒有收獲的話,我們就離開。”
衆人紛紛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遲疑道:“話說老大,今天村子裏來的那夥人要不要讓人去盯着?”
吳子武看向他,有些狐疑道:“沒事盯着他們幹嘛?”
“我覺得他們有點可疑……”
“如今這個世道還到處亂跑,别人還覺得我們可疑呢。防備可以,用不着特意去盯着,大家互不幹涉就好,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吳子武一邊把衣服穿好,一邊說道,“一男一女還帶四個孩子,你覺得他們能對我做些什麽不成?”
那人神色一僵,撓撓頭說不出話來。
吳子雯思索道:“這麽幾個人就敢像這樣在緩沖區内随意走動的,自身的實力往往都不一般,确實沒必要去做招人反感的事。”
聞言,一個短發女孩好奇道:“雯雯姐,你指的是今天下午說的那些人嗎?”
大家都知道村子裏又來了幾個人。
“不然還有誰?”
話音剛落,一個男人便嫌棄道,“先不管那些家夥實力怎麽樣,至少其中那個男的臉皮十分了得是真的。”
他想起白墨接過肉串時說“這些就夠了”時那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頓時一陣來氣,居然連句謝謝都沒有。
他回憶片刻,突然說道:“說起來那家夥當時好像說了我們吃的這種肉不能多吃來着,不然就會頭暈沒力氣。”
“還有這種事嗎?”
衆人聞言一驚,之前那個短發女孩則是嘀咕道:“難怪雯雯姐回來後就不讓我們繼續吃了……”
她擦了擦嘴角,“可萬一他是亂說的怎麽辦?”
“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晚飯這東西吃個半飽就夠了,也沒必要多吃。”吳子雯笑吟吟的說道。
“這玩意兒的肉我們找人試過,雖然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但仔細一想,我們當時好像還真沒有看到對方吃多了之後的情況……”短發女孩思索道。
“都怪老大沒耐心,那麽快就把人殺了。”有人調笑道。
吳子武無奈道:“那可是敵人,當然是越早死掉越讓人安心。”
“是嗎,可我看你現在的表情好像有些後悔呢。”
“哈哈哈,還真是。”
“……”
看得出來,這群人之間的關系很不錯,相處的氛圍相當融洽,即便吳子武是這支隊伍的老大也沒有什麽架子,大家甚至可以打趣他。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該睡……”
他正要讓大家睡覺,卻突然發現一個早早縮在睡袋中的胖子豁然起身,表情變得十分難看,面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落下。
“達子,你怎麽了?”
吳子武面色一變,連忙上前查看胖子的狀況。
其他人也接連收起調笑的神色,紛紛圍了過來,面露擔憂之色。
胖子的神情顯得十分萎靡,強忍疼痛回答道:“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有點不舒服……”
他的聲音頗爲虛弱,顯然很不好受。
吳子武追問道:“哪裏不舒服?”
胖子抱住腦袋:“頭疼,我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
話音落下,屋内的空氣突然詭異的陷入凝滞。
下一秒,吳子雯和吳子武對視一眼,試探道:“那個……你是不是還感覺渾身沒有力氣?”
胖子吃力的擡起頭,震驚的看了她一眼:“大姐頭,你怎麽知道?”
衆人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短發女孩則是直接問道:“胖子,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吃了很多肉?”
胖子瞪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這,這……這和我頭疼有什麽關系!”
衆人狐疑的看着他。
就在這時,幾人中一個男人的表情突然也變得痛苦起來,要不是身邊的人及時扶住他,隻怕就要跌倒在地了。
還不等衆人發問,他便苦笑着解釋道:“我下午吃的也挺多的……”
空氣一陣死寂。
片刻後,吳子武歎息一聲:“看來那家夥說的是真的。”
他朝着房間外走去,說道,“你們待在這裏,我去去就回。”
“去哪裏?”衆人擔憂道。
“既然那個人知道這種肉的害處,那麽或許也知道該如何緩解。”吳子雯代替吳子武做出回答,繼續說道,“我和他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你們留守在這裏的也不要放松警惕。”
“可是……”
“如果半小時後我們還沒回來,你們就直接來找我們。”
語罷,吳子雯不再多言,跟着吳子武一同離開了房屋。
這個村子并不算太大,再加上其中能落腳的地方不多,因此吳子武兄妹很快就看到了村東一間狹小屋子中的光亮,快步靠了過去。
他們并沒有刻意隐藏腳步聲,以免造成誤會,招來對方的敵意。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前去敲門的時候,卻突然聽見放屋裏傳出一個冷漠的聲音。
“站住。”
吳子雯記得這個聲音,正是下午見過的那個男人,于是連忙說道:“不好意思,我是下午和幾位見過面的吳子雯,閣下說的沒錯,我們吃的那種肉的确有問題,所……”
她就要上前一步,然而就在此時,白墨冰冷的聲音突然再度響起。
“不想死就不要動。”
吳子雯面色一滞,而身邊吳子武的臉色則是陰沉下來。
他倒是能理解對方的心情,大半夜沒遇到陌生人登門,有防備之心很正常,但大家下午好歹有過一面之緣,姐姐還好心給了對方吃的,就算這家夥不歡迎他們也用不着這樣威脅吧?
吳子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生氣。
“嘎吱——”
下一秒,許久未經使用的房門被人推開,發出極爲刺耳的聲音,一道昏黃的光亮從房間裏透射出來,使得出現在門口的那道身影顯得格外模糊。
在兩人的注視下,白墨緩緩來到他們身前,伸手似乎在收攏着什麽,一言不發,搞得兩人一頭霧水。
白墨也懶得向兩人解釋,問道:“你們有人吃多了?”
“嗯。”
雖然這話怪怪的,可吳子雯還是坦然道,“所以我們這次前來,是希望你能告訴我們該如何處理那種症狀。”
“你們吃的東西叫釣餌獸,這是一種群居生物,族群中任何家夥都既是餌料,又是釣手。”
白墨思索片刻,難得的向兩人科普了一次,“釣餌獸的肉還算美味,因此能吸引不少獵食者,其血肉的價值也極具吸引力,偏偏沒什麽自保能力——此時的它們毫無疑問就是餌料。”
“可這種肉吃少了是美味,吃多了就相當于毒藥,爲了達到目的,釣餌獸大多時候都會主動讓一個同類送死,任由狩獵者捕食,而其他釣餌獸則會尾随狩獵者,一旦對方因爲吃多了同類的肉而變得虛弱,它們就會一擁而上,将其狠狠分食——顯然,此時的它們變爲了釣手。”
吳子武和吳子雯面面相觑。
以同伴的死亡換取敵人的死亡……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殘酷的生存方式,不過最讓他們想不到還是在于,居然有人會對禁區生物有這麽深的了解……
“那該怎麽辦?”
“釣餌獸并非真的有毒,它的肉姑且算得上大補,不然也不會對狩獵者有那麽大的吸引力——至于吃多了之所以會頭疼乏力,主要還是因爲虛不受補過猶不及,隻要花些時間休息就好了。”
吳子武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問道:“那需要休息多久?”
“如果隻是有輕微的不良反應,三天左右應該就夠了吧。”白墨淡淡道,“忍忍就過去了。”
“三天?”
吳子武有些呆滞,試探,“在此期間痛苦會緩慢消減嗎?”
“當然不會,疼痛會持續個三天左右,之後會緩慢恢複的。”
吳子武嘴角抽搐。
足足疼上三天左右……這也能說忍忍就過去了?
他想起胖子那萎靡的樣子,心說三天過去這家夥該不會已經疼死了吧,于是連忙問道:“有沒有快一點的方法?”
“有。”
吳子武眼前一亮:“該怎麽做?”
白墨看了他一眼:“隻有我能做到。”
“那能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嗎?”
白墨搖頭道:“不行,我要在這裏守着那些家夥的安全,看在下午你們給了我們吃了東西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們,不過需要你們把人帶過來。”
吳子雯遲疑片刻,點頭道:“好的,我們馬上就把人帶過來。”
“那就好。”
白墨微微點頭,轉身朝着屋子裏走去,頭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話。
“來的時候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就好,再靠近的話……小心别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