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依依表情驟變。
小白……不，貝鸠林的主人昨晚說過，如果自己不殺掉隐藏在孩子中的那個虛假存在，那麽對方就将在離開貝鸠林的那一刻殺死自己，以此加深這個世界對他的記憶。
對方這番話中有幾分真話幾分假話她并不清楚，不過至少就現在看來……她有麻煩了。
對面的小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淡笑道：“我之前确實有很多話是騙你的，不過有一點是真話——那就是我的确要離開貝鸠林才能殺死你。”
“至于殺死你才能加深世界對我的記憶，這也不是假話。”
小白顯得格外從容，盡管姿态和表情和記憶中的哥哥幾乎完全相同，但楊依依心裏很清楚，對方并不是自己的哥哥。
她忍不住說道：“爲什麽？既然這裏已經不是貝鸠林了，那就說明伱不用殺死我也能在貝鸠林外活動，爲什麽非要殺了我不可？”
“因爲你不認可我，所以我隻能選擇這種方法。”
小白淡淡道，“分明我已經告訴了你雙赢之法，是你自己不願意把握機會——不過我已經說過了，我并非什麽邪惡之人，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讓你的哥哥活過來，同時還可以得到我的庇護，亦或者在痛苦的記憶中無限沉淪下去……決定權在你手上。”
楊依依冷眼看着小白，正要開口拒絕，卻見對方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後的孩子身上，頓時目光一變，當即做好了戰鬥準備。
“不用那麽緊張，我不會用這些孩子來威脅你。”小白笑道，“不過我可以免費贈送他們一段有趣的記憶，就當是見面禮了，嗯……他們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吧？”
這很明顯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楊依依心中一驚，連忙看向身後，她擔心這家夥的話會對孩子們的心理造成什麽影響，然而後者卻出人意料的平靜。
韓笑呆呆道：“依依姐，你不用擔心我們的，爸爸說這一天總會來，而且有時候來的比較早，因此早就讓我們練習過接受父母死亡這種事，所以我們不傷心的。”
楊依依愣了一下，就聽韓笑繼續說道：“所以這家夥就是殺了爸爸他們的兇手嗎？”
“嗯。”
楊依依點了點頭，韓笑是個很敏感的孩子，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明白了真相。
她沒有多言，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悄悄吸了一口氣，對不遠處的小白平靜道：“那你就動手試試好了。”
“嗯？”小白笑了笑，“據我所知，你是受人之托來照顧這些孩子的吧，看來你還真不稱職呢。”
楊依依沒有說話，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嘴角突然掀起一抹冷笑。
“我的确不稱職，然後呢，你倒是動手啊。”她疑惑道，“還是說……你其實根本沒有能力出手？”
小白臉上的笑容不變：“看來你忘了剛才的教訓了。”
“你指的是我被拖入記憶中那件事嗎？當時的确很危險，可爲什麽那個時候你沒有殺了我呢？”
小白沉默片刻：“說實話這一點我也沒有料到，沒想到你居然會突然清醒過來，看來你運氣不錯。”
楊依依眼睛微眯：“是嗎？到底是我的運氣不錯……還是你的力量隻能維系到那種地步？”
“你想說什麽？”
“我發現你這個人很喜歡說謊，這一點和我哥哥一點都不像——嘴上說要在貝鸠林外殺了我，可現在的你隻怕根本沒那個能力吧？”楊依依語氣肯定。
小白似乎來了興趣，淡笑道：“說說看。”
見他如此從容，楊依依突然有些沒底，沉默片刻後說道：“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了吧，我身後這四個孩子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
小白并沒有否認，然後問道：“爲什麽要确認這一點呢？”
“當然是爲了猜測你的目的。”
楊依依說道，“你昨晚之所以誤導我說四個孩子中有一個虛假的存在，并試圖騙我将其殺死，顯然不可能是閑了沒事幹，而是抱有某種目的。”
“而如果說讓孩子減少一個就是你的目的，那麽你完全可以親自動手，而不是拐彎抹角試圖通過我的手來殺死孩子，不是嗎？”
“換句話來說……你本身并沒有在貝鸠林中殺人的能力，對吧？”
小白笑了笑：“雖然不想再提這種事，但你覺得這些孩子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呢？”
如果他真的沒有在貝鸠林中殺人的能力，那麽那些人也不會死了。
“我不知道，也沒有理由去把原因探究得一清二楚，總之你沒辦法直接對我們出手，确定這一點就夠了。”
楊依依強自鎮定道，“或許是因爲我們是記住你的錨，又或許是因爲必須通過我殺死孩子才能達成你想要的某種效果，這些都有可能……不過我仔細想了一下，你的最終目的應該還是取代吧？”
“——隻要原本存在于的孩子死掉一個，你就可以輕易的取而代之，用他的身份重新回到世界上，而且看得出來，你最中意的是笑笑的身份，所以在他身上制造了很多破綻，至于我哥哥和白霧的身份……應該隻是你的備選方案吧？”
楊依依表情平靜，實際上心裏一直在打鼓，這些說白了隻是她的推測，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不過她的依據也很簡單，如果對方真的想殺了自己，那麽完全沒有必要多費唇舌。
雖然對方的言語當中一直在表示他有多麽強大，可這一點卻從未直觀的表現出來，就連剛剛的“贈送記憶”也隻是口頭威脅，并沒有實際行動。
再結合那家夥一直藏在暗處，隻能慫恿讓自己對孩子們出手這一點，說明對方起碼并沒有直接對孩子們動手的能力，剛剛的那個記憶陷阱或許就是對方的極限了。
當然，那也有可能是對方爲了展示力量而故意弄出來的，就是爲了讓她未戰先怯！
不得不說，楊依依的分析頗有點歪打正着的意思。
事實上，貝鸠林的主人其實能夠在貝鸠林中殺人，在外不能殺人倒是真的，他并不清楚剛剛楊依依爲什麽能突然擺脫記憶，更沒有想到這居然能成爲對方懷疑自己的證據之一。
真是個走運的家夥……
小白說道：“看來我昨晚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确實需要借你的手殺死一個孩子，也确實是爲了獲得身份取而代之，以孩子的身份重新臨世，這對我而言是最省時省力的複活方法，幾乎不需要承擔風險。”
“不過沒想到你居然察覺到了我在說謊，沒有對孩子們出手，所以我才打算退而求其次，尋求新的複活方法。”
楊依依不清楚對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隻是說道：“隻可惜你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也無法實現，我不會認可你哥哥的身份，想殺了我你現在就可以動手。”
“看來你是真的覺得我殺不了你呢。”
“我說了，你現在就可以動手。”
楊依依悄然握緊包裏的符咒。
小白沒有說話，隻是淡笑看着她，空氣陷入死寂，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開始蔓延。
突然，對面的小白臉上露出遺憾的笑容，說道：“其實有件事你猜錯了，我也說謊了，現在的我在貝鸠林裏是可以殺人的，在貝鸠林外反而做不到。”
楊依依淡淡道：“可惜這裏已經不是貝鸠林了呢。”
“嗯？”
小白偏過腦袋，用疑惑的語氣說道，“真奇怪，是誰告訴你這裏不是貝鸠林的？”
楊依依一愣，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
“哦，我想起來了……”
小白仔細回憶了一番，然後一臉不好意思的說道，“好像……是我告訴你的呢。”
話音落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一顆碩大的龍頭突然出現在楊依依眼前，張開血盆大口朝着她撲咬過來。
那感覺無比真實，她甚至能聞到對方口中的腥臭味。
眼看躲閃不及，她連忙掏出符咒應對，身體在巨大的力量之下倒飛出去。
“這顆龍頭我見過，又把我拉進了記憶之中嗎……”
楊依依絲毫不敢大意，直覺告訴她，如果在記憶中受到傷害，在現實中也絕不會好受，于是隻好拼盡全力抵抗龍頭的攻擊。
而在孩子們的眼中，隻見楊依依突然再一次愣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一般，一個個頓時臉色大變，咬牙擋在了楊依依身前。
“你别想過來！”
對面的小白并沒有理會這些孩子，身體肉眼可見的虛淡了些，呢喃道：“有趣，這家夥居然見過龍嗎……也好，那東西應該足夠讓她喝一壺了，隻可惜更深的記憶現在的我不能再窺探下去了。”
他凝眸看着對面一動不動的楊依依，又不動聲色地探查着四周的情況，見一切正常，這才悄然松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最後一次試探了，如果那家夥真的不在這裏，那也該動手了……”
他在楊依依的記憶中發覺了白霧的存在，那個家夥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但想來絕對不簡單，而且看起來和這個女人的關系不錯，他此前一直擔心對方會過來擾局，因此不敢輕易出手。
這是出于對危險的警覺。
不過從這一連串的試探來看，那家夥應該并沒有跟過來，這意味着他已經沒什麽好顧慮的了。
與此同時，記憶中的楊依依已經陷入苦戰，好在這顆龍頭完全還原了她記憶中的樣子，被鎖鏈鎖穿透，動作稍顯遲緩，而且雖然兇狠，但并沒有太重的殺氣，否則她恐怕早就死在龍頭的嘴裏了。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快就遍體鱗傷，手上的這些符咒無法對龍頭造成任何傷害，就連稍微幹擾一下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龍頭即将将她咬成兩段之際，她再次聽到了一聲冷漠的歎息。
身遭的畫面變得模糊，猶如碎片般散落而去，楊依依再次回歸了現實世界。
可她依舊顯得有些呆滞，渾身的疼痛也未曾消減。
“剛剛那個聲音……是錯覺嗎？”
見她居然再次從記憶中輕易蘇醒，小白顯得有些詫異，不過臉上很快便挂起笑容：“你的運氣果然很好。”
楊依依聞言心中疑惑，她可不覺得是自己運氣好，難道說對方并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嗎？
小白淡淡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不過也是時候結束了。”
話音落下，楊依依猛然一滞，不遠處傳來巨大的聲響，扭頭一看，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沖過來一排怪異的枯樹。
和最開始見到的不同，此時的枯樹已經有了明顯的人形，看上去就像一隻隻弓腰的奇形野獸，發出無聲的嘶吼，朝着衆人撲咬而來。
楊依依心中一驚，連忙對孩子們說道：“快走！”
與此同時，幾張燃燒符從她手中飛射而出。
然而這些枯樹顯然并不怎麽懼怕火焰，居然頂着火勢沖了過來，楊依依面色一沉，就見剛剛準備逃離的孩子們已經退了回來。
四面八方已經圍滿了枯樹。
退無可退。
唯一的縫隙在小白的身後，那些枯樹都自覺的避開了他，因此在他身後留下了一條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爲之。
小白淡笑道：“妹妹，你還是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别叫我妹妹！”
楊依依深知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妥協，打算殺出一條道路來。
然而面對密密麻麻的枯樹，她實在是無能爲力，再加上剛剛在龍頭記憶中損失了太多體力，更何況還要顧及四個孩子，很快便落入了枯樹手中，被兩棵枯樹一左一右的拉着手臂，懸空吊了起來。
一衆孩子們則是被枯樹完全包圍，擠在一起動彈不得，焦急的呼喊着楊依依。
小白不緊不慢的來到不斷掙紮的楊依依身前，擡頭看着她，說道：“我給過你雙赢的選擇，是你沒有珍惜。”
“你想做什麽？”
趁她靠近，楊依依口中猛然吐出一張銳化符，猶如飛刀一般朝着小白飛射而去，然而頃刻間便被一顆枯樹伸手抓住。
不過即便如此，小白臉上還是多了一道細微的傷口。
小白回頭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透明刀片，平靜道：“淬毒的暗器嗎？這種東西沒有用的，我現在并非實體。”
他隻是從記憶中編織出來的一個人物。
看着他緩緩愈合的臉頰，楊依依最後的希望落空，咬牙道：“你對我做什麽都行，能不能讓這些孩子們離開！”
“當然不行，你的記憶告訴我這個世界現在很危險，放任他們離開豈不是等于讓他們去送死嗎？”
小白搖搖頭，默默撿起地上的刀片，“我可不是邪惡之人，作爲我的錨，他們的安危我能夠保證，至于你……就到此爲止吧。”
說着便朝楊依依揮動了刀片。
楊依依閉上眼睛。
她當然是怕死的，不然之前在集市也不會爲了活命答應和白墨交易，此時說不後悔自然是假的。
“我果然應該求他跟我一起來的……”
然而閉上眼睛許久，預想中的痛苦始終沒有來，世界就好像突然安靜下來，連風都停了。
楊依依忍不住睜開眼睛，突然愣在原地，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背影，光是看着便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冰冷但又很熟悉。
是白墨。
“幻覺嗎？這又是什麽時候的記憶……”
楊依依不清楚這是不是幻覺，心跳沒由的開始加速，各種情緒翻湧，隻見白墨手中正抓着一個神色驚駭的男孩，一隻手牢牢的扣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周圍的枯樹似乎想有所行動，然而盡數被黑色的絲線所束縛，完全動彈不得。
楊依依呆滞了許久，就見前方的白墨突然扭頭看了自己一眼。
雖然沒有說話，但她卻像是能讀懂對方的意思——
爲什麽不求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委屈，她鼻子猛的一酸，可還是咬牙切齒道：“求，求你幫幫我……”
或許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白墨回過頭去。
天色突然黯淡了一瞬，周圍黑色的絲線驟然收緊，猶如鐵鎖一般猛然回歸白墨腳下，下一秒，無數枯樹像是被利刃切割，上下部分悄然滑落，奇奇化作兩半。
目睹了這一幕的小白瞳孔驟縮，聲音沙啞道：“等，等等……我是那女人的哥哥……”
“是嗎，不過很可惜……和你不同，我一向是個邪惡之人。”
白墨面無表情，手臂被黑影快速覆蓋，力道猛然加大，手中響起清脆的骨裂聲。
“哥哥什麽的，殺了也就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