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靖心中早有準備,因爲設計的人是自己,他也曾想過父親會如何和自己說,到沒有想到父親這麽直接。父親的直接不是不愛自己,而是相信自己,給了自己很大的期望,所以田靖毫不猶豫的回答:“父親放心,孩兒願在此爲質,父親不必挂懷。”
田疇心裏十分高興,心想我兒将來必定前途無量。有兒如此,此生何憾。“孩兒,父親留你在此,實屬無奈,多則四五載,少則二三年,父親必派人接你回去,然後興兵伯安公報仇。孩兒在此亦不可荒廢,爲父把塞外記錄的見聞還有家傳騎兵兵法殘篇給你,平日可細心研讀。”
田靖接過父親手書的《塞外見聞錄》拿在手裏,仔細翻看,隻見裏面除了有父親上西關,出塞北,傍北山,直趣朔方,千裏奔行終至長安的過程,還有羊皮卷一張,詳細畫下了沿途的山川地理,關隘水源,以及匈奴、鮮卑王庭及主要部落的位置。書後另有一章專門寫了長安一十六個城門的建築及防禦情況。這倒是出乎田靖的意外。
田疇看出了兒子的疑惑,“爲父曾答應劉幽州有機會迎獻帝出長安,也曾暗中籌劃,所以詳細記錄了長安一十六門的防禦情況。不過爲父勢單力薄,朝中諸公除了李傕郭汜的黨羽,便是貪生怕死明哲保身之輩,不足與謀。所以一直不能成事。”
聽田疇這麽一說,田靖方知道其中有這樣的波折,要不然父親也不會在長安呆了整整一年多時間,如果僅僅是上表,也許提前一年就回來了,那樣的話劉虞或者不會死于公孫瓒之手。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是無用,再拿起那本兵法殘篇來看,田靖更是如獲至寶。
騎兵成爲獨立兵種,大概要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不過真正把騎兵應用到戰争中并取得輝煌戰果的,是秦人。秦軍的騎兵在多次決定性的戰役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比如長平之戰中,秦将白起五千精騎截斷趙軍,爲全殲四十萬趙軍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再往後,就是衛青、霍去病帥數萬騎兵,采用迂回包抄,深入敵後等戰法大破匈奴。騎兵戰的戰例很少,兵法則更少,而且騎兵戰法多取自匈奴等胡族,一直沒有系統,沒有想到田疇竟然有騎兵兵法的殘篇。
田疇看到兒子喜歡家傳的兵法,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先祖曾是齊王田橫帳下五百勇士中人,曾見項羽帥騎兵三萬大破劉邦五十萬聯軍,詳細記錄了項羽的戰術及陣法,獻給田橫。田橫死後,留居海島的五百勇士盡皆自殺以殉主,隻有先祖偷生苟活,不是怕死,隻是不忍這項羽的騎兵戰術就此泯滅不聞。先祖死後,這部兵法代代相傳,卻是代有遺失,早已殘破不全了。到了我的祖父,深研此兵法,更是發現騎兵的核心是戰馬,所以舉家遷至遼東産馬之地,才有了咱們這一支田姓。”
田靖聽的入迷,沒想到家裏還有這樣的淵源。對此兵法更是珍視,把兩本書小心的放了起來。
田靖放好書本,對着田疇道,“爹爹孩兒心中有一疑問,可能請教父親?”
“但說無妨。”田疇笑道。
“公孫瓒可算英雄?”田靖問道。
田疇思慮了一陣說道:“公孫瓒堅毅果敢,治下有方,久經沙場,戰功卓著,可以成爲名将。不過貪财好物,殘忍好殺,信任宵小,苛責百姓,算不得明主,更算不得英雄。”
“那麽劉幽州可算英雄?”田靖又問。
“伯安公忠于漢室,寬政愛民,廣恩信而招降張純餘黨,開互市而懷柔塞外蠻夷,太平盛世可以爲天下宰執,值此亂世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田疇說完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既如此,父親又何必爲了劉幽州而再起刀兵,即使趕走了公孫瓒難道劉幽州那些舊部能治理好幽州,保護一方百姓的平安?”
這一段話倒是結結實實把田疇給問住了。他一心隻想着能夠爲劉虞報仇,卻忘了這麽做的初衷。“靖兒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倒是反過來開導起爲父來了。不過靖兒說的對,爲父不該執迷不悟。爲父回去,定會想法爲一方百姓尋得太平,救得一人是一人,活得一家是一家,天下百姓要天下人養之啊。”
田靖看田疇這樣,也是心下的一塊石頭落地了,父親有了新的選擇,至少短期内幽州不會再燃戰火,親族不會無謂犧牲。至于公孫瓒嗎,他的老對手袁紹正等着他犯錯呢,真所謂時不我待,自己也該早做努力了。
田疇臨行之時又仔細叮囑了田靖半天,如果受人欺負該如何,如果想給家裏寫信該如何,如果公孫瓒要求田靖效忠又該如何……倒是不像平日行事的風格,頗有點老牛舐犢的感覺。
“孩兒都記下了。”田靖逐一答應了父親的要求。
“吾兒你可知道,剛而易折的道理。”田疇與衆心腸的說了一句。
“忍常人所不能忍,孩兒曉得。”田靖認真的回答,“對了,父親走後,孩兒少不得要寫好多家信。裏面即使說的再苦,父親可莫要惦念。”
田疇聽到此處愣了一下,難道這孩子有什麽事情瞞着我不成。
田疇和妻子回了無終縣之後,關靖往往過個十天半日便來催促田靖寫家信,信得内容都是他一字一句看過的,“什麽孤苦伶仃,日夜思念”,“少年離家不能常伴母親膝前”,“寄人籬下,常遭府中下人白眼”,“幕府苛責,日日受盡欺辱”之類,總之寫的是一次比一次慘,可是田疇那面似乎并不擔心,回信雖然很快,每次隻有三字,“且忍忍。”把關靖氣的七竅生煙,甚至跑來問田靖是否田疇親生之子。
又過了幾個月,關靖終于發現自己好像是被田疇父子給耍了。不過現在卻不能和公孫瓒說,那樣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關靖心中怨恨,倒是計上心來,既然是苦肉計,那麽便真一點,我看這田靖是不是撐得住,他爹田疇是不是還能穩如泰山。
不一日,關靖進言給公孫瓒,說田靖關在别人,每日空耗口糧,不如把田靖編入府中雜役,挑水劈柴,就和下人一起住在柴房。府中有人監視,倒不怕他跑了,而且罰做雜役苦工,也是對田疇的折辱和警告。
這面進言不久,那面田靖已經開始了他在柴房的生活。挑水每天要挑滿兩大缸水,劈柴每天劈出十餘捆柴。不過田靖卻是安之若素,每天堅持挑水劈柴,甚至連一句怨言都沒有。這下關靖到更懷疑田靖是不是田疇的兒子了,哪有世家子弟操此賤業而沒有怨言,而且還能堅持下來的。不過想歸想,卻沒有用,田疇确确實實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而且是衆人皆知的,也做不得假。
這次關靖沒有通過田靖,而是自己給田疇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對田靖多方維護,奈何公孫瓒不許,要讓田靖做挑水劈柴的賤役,小公子目前三餐不足,體力不支,是日漸消瘦,爲了兒子還是希望田疇能盡早與公孫瓒妥協,好讓自己的兒子回去。
信發出去,總算有了些效果,田疇回了幾行字,是《孟子》裏的内容,“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關靖一怒之下把紙撕了,卻想出更狠的辦法,就是讓田靖住馬圈,天天去喂馬。
田靖自由學習騎馬,對馬的習性頗爲熟悉,不過喂馬卻是沒有經驗。不過好在養馬有專門的馬倌,田靖倒是虛心,天天和馬倌在一起學習養馬的技術,而且與馬同吃同睡。
這一日早上睡醒,隻聽一聲龍吟般的馬嘶在馬圈響起,引得馬圈中的馬兒相互嘶鳴應和。田靖出來看時,一下看得呆了,這可真是一匹好馬,正所謂“龍脊貼連錢,銀蹄白踏煙”,這馬喚作白龍駒,當真是萬中無一的駿馬。再看馬旁的騎士,身長八尺,濃眉大眼,闊面重頤,手中提一杆亮銀槍,威風凜凜,腰間懸一把青鋼劍,器宇軒昂。
看到這人,田靖不由得癡了,世間竟有這樣的英雄人物?田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難道是——常山真定的趙雲趙子龍?
田靖剛想上去相問,卻見那騎士從馬倌手中牽過兩匹駿馬,飛身上了自己的白龍駒,一人三騎絕塵而去。